永徽十八年，四月十三，卯時。

姜明玥站在太學算學館前，望著匾額上“知微堂”三個鎏金大字——這是長公主親自題寫的女子算學課堂。許知微正蹲在臺階上給學生們演示算盤，九歲的小丫頭們攥著竹制算珠，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她發間的金簪。

“看好了，這叫‘九歸除法’。”許知微撥弄銀算盤，“就像切豆腐，先分塊，再細算……”她忽然抬頭，看見姜明玥袖中露出的《女算經》手稿，“姑娘，沈硯之今早送來了國子監的藏書閣鑰匙，說里面有前朝女官的算術筆記。”

話音未落，算學館的銅鈴忽然亂響。幾個士族家眷闖入，為首的王夫人指著學生們罵：“竟敢教女子算術！簡直傷風敗俗！”她揚起手中的《女戒》，“我等聯名上了折子，懇請陛下關閉這妖言惑眾的學堂！”

姜明玥按住腰間的算珠荷包——里面裝著長公主給的密旨。許知微卻站起身，拍了拍膝頭的塵土：“王夫人可知，您昨日在綢緞莊買的二十匹蜀錦，被掌柜的多算了三兩銀子？”她掏出算盤，“按照《永徽商律》，這屬于欺詐，我已讓順天府去拿人了。”

王夫人臉色一白：“你……你怎會知道？”

“因為您的當票在我這兒。”許知微晃了晃從她袖中順來的票根，“城西當鋪現在歸我管，所有士族女眷的典當記錄，都記在我的‘紅賬’里——比如，您每月十五去白云觀，可不是為了燒香，而是去見……”

“夠了！”王夫人慌亂后退，撞翻了算珠筐。小丫頭們笑著哄搶滾落的珠子，許知微趁機塞給最膽大的 girl一顆刻著“微”字的銀珠：“拿好，這是算學課的‘通關文牒’。”

巳時，御書房。

長公主看著案頭的《士族女眷收支密錄》，嘴角揚起笑意：“許知微這丫頭，竟把算盤打到了后宮和士族內宅。”她指了指密錄里用紅筆圈出的賬目，“柳家的兒媳每月往邊塞送藥材，倒像是暗中資助戍邊將士。”

姜明玥展開沈硯之新送來的軍報：“西北大營的糧草果然短缺，王太傅克扣的糧餉，恐怕都進了三皇子的私庫。”她想起今早算學館外，許知微悄悄塞給她的紙條：申時三刻，白云觀后巷，有個賣糖畫的瞎子老頭，該算他的賬了。

長公主忽然握住她的手：“明玥，明日就是三皇子的壽宴，本宮要你以‘姜硯秋’的身份出席——順便，替本宮看看，他書房的暗格里藏著什么‘寶貝’。”她松開手，將枚刻著算珠紋的玉佩塞進姜明玥掌心，“遇到危險，就吹響玉佩里的哨子。”

申時，白云觀后巷。

許知微扮成賣茶湯的小販，算珠匕首藏在茶壺里。姜明玥戴著斗笠靠近瞎子老頭的糖畫攤，聽見他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三皇子私鑄的銅錢模子，藏在白云觀的香爐底座里。”

“您是……”姜明玥怔住，這聲音竟與城西當鋪的跛腳老頭一模一樣。

老頭掀開眼罩，露出左眼角的朱砂痣——正是沈硯之母親的貼身護衛“老周”。他往糖畫里摻了勺藥粉：“當年我替夫人擋了一劍，假死躲在民間，如今該是時候，讓三皇子看看，什么叫‘算盡人心’了。”

許知微忽然敲響茶盞：“有馬隊來了。”話音未落，十幾個蒙面人沖來，為首者腰間掛著三皇子的鷹紋玉佩。姜明玥旋身避開刀鋒，許知微已甩出算珠，纏住對方手腕：“想滅口？可惜，鑄錢模子的事，我昨晚就告訴了沈硯之。”

蒙面人瞳孔驟縮，顯然沒料到“市井小吏”竟能直通順天府。姜明玥趁機扯下對方面罩——竟是三皇子的貼身太監。老周迅速往糖畫爐里添柴，火光映著他藏在袖中的密信：永徽十五年，三皇子與柳家合謀私鑄銅錢。

戌時，三皇子壽宴。

姜明玥身著朱衣踏入王府，沈硯之已先一步抵達，藏青色官服外罩著御賜的錦緞披風。許知微扮成舞姬，算珠藏在發間的銀飾里，隨著舞步輕響——這是她們約定的“暗號節奏”。

“狀元郎果然風采過人。”三皇子舉杯，眼底閃過一絲陰鷙，“本皇子聽說，你在算學館教女子算術？這傳出去，怕是要遭天譴啊。”

“天譴？”姜明玥微笑，“臣倒覺得，私鑄銅錢、克扣軍餉的人，更該遭天譴。”她故意將“私鑄”二字咬重，看見三皇子握杯的手突然收緊。

沈硯之適時開口：“殿下，順天府剛接到密報，白云觀發現了私鑄錢模。”他掏出老周給的密信，“上面還有柳家與殿下的往來筆跡。”

三皇子臉色大變，正要喝令侍衛，許知微已躍至宴前，算珠從銀飾中彈出，精準纏住他的咽喉：“別動，這算珠上涂了‘定身散’——您最好乖乖打開書房暗格，免得血濺壽宴，掃了大家的興。”

亥時，三皇子書房。

暗格里的私鑄賬本攤開在案，每筆記錄都用明礬水寫成。許知微往紙上潑了滴檸檬汁，字跡瞬間顯形，其中赫然有王太傅用科舉名額換鑄錢原料的記載。姜明玥注意到賬本最后一頁夾著朵干花——與沈硯之母親手稿里的一模一樣。

“原來當年換卷案，你也有份。”沈硯之握住劍柄，“我母親臨終前攥著這朵花，說‘鷹紋玉佩’害了她……現在看來，指的是你王府的鷹衛。”

三皇子忽然狂笑：“就算你們拿到證據又如何？長公主不過是個女人，這天下終究是我們男人的！”他猛地推開暗格后的密道，卻見老周帶著順天府捕快等在出口，手中舉著染血的鑄錢模子。

許知微晃了晃算珠：“您忘了，算學里有招叫‘反客為主’——您派去滅口的人，早被我換成了順天府的細作。”她從發髻里取出長公主的密旨，“按律，私鑄銅錢者斬立決，不過長公主仁慈，允你留全尸。”

子時，長公主府。

姜明玥望著案頭堆積的密報，揉了揉眉心。許知微遞來塊芝麻糖，里面裹著紙條：**沈硯之在府外槐樹底下站了半個時辰，要不要請他進來喝杯茶？**她抬頭，果然看見藏青色衣角在月光下晃動。

“去叫他進來吧。”姜明玥輕笑，“順便把《女算經》手稿帶上，他說過要幫我們校對手稿里的星象算法。”

許知微挑眉：“校對手稿？我看是想校對‘心意’吧。”她摸出算珠匕首，在月光下劃出銀光，“不過先說好，你們聊學術可以，別耽誤我算明天女子學堂的選址——我打算在順天府隔壁開一所，方便沈大人‘順路’探訪。”

姜明玥擲出鎮紙，卻被許知微用算珠輕巧擋住。窗外，沈硯之聽見屋內傳來的輕笑，指尖摩挲著袖中的螢火蟲玉佩——那是今早姜明玥送的，說“能照亮算不清的人心”。

他抬頭望向月空，女星依舊明亮。遠處，算學館的燈火未熄，許知微的聲音隱約傳來：“記住，算珠可以亂，但人心不能亂……”

風掠過槐樹，帶來書頁翻動的聲響。姜明玥翻開《女算經》新寫的章節，筆尖落在“算心”二字上。她忽然明白，這一路算盡的不僅是陰謀與數字，更是千萬女子被壓抑的心愿——而她們的算珠，終將像螢火蟲一樣，在黑暗里織出一片璀璨星河。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