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八年,四月十二,辰時三刻。
金鑾殿外的銅鶴香爐飄著薄霧,姜明玥望著自己映在漢白玉階上的影子——青衫換成了三品考生的朱衣,腰間系著許知微新打的算珠荷包。許知微此刻扮成太學博士,正站在御階下與欽天監官員爭論星象圖,算珠在她指間撥得飛快。
“啟稟陛下,”士族領袖王太傅越眾而出,花白胡須氣得發抖,“女子參加科舉本就有違祖制,如今又鬧出‘女星沖日’的鬧劇,臣懇請立刻終止舞弊案調查,嚴懲妖言惑眾之人!”
殿內忽然響起算盤珠子的輕響。長公主挑眉看向階下,許知微已捧著星象圖跪到御案前:“王太傅可知,欽天監的《永徽星圖》將‘天市垣’的位置標錯了十七度?”她抽出算珠匕首,在圖上劃出正確軌跡,“真正的‘女星沖日’,預示的是‘賢才輩出,國祚永昌’。”
姜明玥注意到王太傅袖口的狼頭刺繡——與昨日馬匪一致。她摸出順天府抄錄的柳家密約,剛要呈遞,卻見殿外突然傳來騷動。沈硯之拖著個戴枷的男子闖入,正是欽天監正周明——他腰間掛著柳如云送的翡翠扳指。
“周正監昨夜試圖銷毀星象記錄,”沈硯之擲出火漆封印的賬本,“里面記著士族用萬畝良田換他偽造天象的證據。”他望向王太傅,“太傅大人袖口的狼頭,可是與京郊馬匪‘黑風寨’的圖騰一模一樣?”
王太傅臉色驟變,后退半步撞翻香爐。許知微趁機甩出算珠荷包,九顆珠子精準纏住他的手腕:“順天府還在黑風寨搜出了您寫給柳如云的密信,說要‘借科舉之亂,扶三皇子登基’。”
巳時,殿試開始。
姜明玥握著狼毫的手穩如磐石,策論題目《論天下之治》的紙頁上,許知微用密線繡了行小字:算盡山河需直筆,莫教春秋負女兒。她抬眸望向金鑾殿上的長公主,對方正把玩著許知微送的算珠鎮紙——九顆珠子刻著“永徽革新”四字。
“姜卿家,”長公主忽然開口,“你既主張科舉革新,可敢說出當今最大的弊政?”
殿內空氣凝固。姜明玥聽見許知微的算珠聲從廊下傳來,那是她們約定的“直言無妨”信號。她放下筆,直視長公主:“最大弊政,在于‘貴者恒貴,賤者恒賤’——士族壟斷科舉,寒門再無進階之途,女子更被剝奪提筆資格,此乃國之隱患。”
王太傅拍案而起:“大膽!竟敢非議士族……”
“非議士族?”姜明玥冷笑,“柳家冒名頂替、王家私通馬匪,這樣的士族,難道不該非議?”她掏出柳如松的玉佩,“二十年前,他們殺了沈推官之母,用替死鬼偽造舞弊案,只為保住自己的功名!”
長公主猛地起身,珠冠流蘇劇烈晃動。沈硯之單膝跪地,呈上染血的舊案卷宗:“臣懇請陛下開棺驗尸,還先母與天下寒門一個公道。”
午時,皇陵。
柳家祖墳前的洛陽鏟掘開最后一抔土,棺木里的骸骨左手果然戴著沈夫人的翡翠鐲子。許知微蹲在墓邊,用算珠丈量骸骨與柳如松生辰的差距:“尸骨恥骨閉合程度顯示,死者年約四十,而柳如松冒名時年僅十八,足以證明他是冒名頂替。”
王太傅忽然暴起,抓起鐵鍬砸向骸骨。姜明玥早有防備,袖中避味粉揚起,卻被許知微伸手攔住——她擲出算珠匕首,刀刃擦著王太傅耳畔釘入樹干,刀柄上拴著的紙條飄落在地:柳家暗格里,還有您貪污軍餉的賬冊。
“原來您不僅賣科舉名額,還克扣邊疆將士的糧餉。”沈硯之冷笑,從王太傅袖中搜出密信,“三皇子承諾,若登基便封您為右相,可您別忘了——”他指了指長公主的儀仗,“長公主監國以來,已在邊疆增設三處糧倉,您的‘貪墨算盤’,早就打錯了。”
未時,金鑾殿論罪。
柳如云和王太傅被押入時,許知微正在給長公主演示新制的“算學沙盤”——用不同顏色的算珠代表各州賦稅、人口。長公主撥弄代表女子學堂的紅珠:“按許女史的算法,若在全國設三百所女子學堂,十年后可新增十萬稅戶。”
“陛下明鑒,這一切都是柳家主使!”王太傅跪地痛哭,“臣只是……只是被蒙蔽了!”
“被蒙蔽?”許知微甩出算盤,算珠砸在他頭上,“您親筆寫的‘士族共治天下’密約,現在就擺在順天府的案頭。還有,您讓管家在城西當鋪當的那箱黃金——”她望向姜明玥,“正好夠給女子學堂買三百車書。”
姜明玥注意到沈硯之站在殿柱陰影里,藏青色官服上沾著墓土。她摸出袖中準備的芝麻糖,里面裹著紙條:待塵埃落定,想與你去看城西新栽的槐樹。抬頭時,卻撞見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像春日融雪,清冽中帶著暖意。
申時,科舉放榜。
姜明玥的名字赫然列在榜首,朱筆寫的“狀元”二字在陽光下奪目。許知微擠開人群,舉著從禮部偷拿的空白誥命:“姑娘,長公主說了,你的誥命要特別用算珠紋的錦緞——我已經讓繡娘在‘姜硯秋’下面,偷偷繡了‘明玥’二字。”
“胡鬧。”姜明玥笑著接過誥命,卻在展開時愣住——卷首竟用金線繡著許知微設計的“算珠星圖”,每顆珠子對應著她們查案時去過的地點:貢院、醉春樓、柳家祖墳……
“這是我們算過的山河。”許知微晃了晃長公主賜的銀算盤,“接下來,該算女子學堂的選址了——我打算在每個州府都設一所,學費嘛……”她狡黠一笑,“用士族罰沒的田產收益充公,足夠讓天下寒門女子都讀得起書。”
沈硯之不知何時走到身后,手中托著個漆盒:“這是先母的遺物,她當年總想寫本《女算經》,可惜……”他打開盒子,里面是半部手稿,空白處貼著許知微收集的螢火蟲標本,“現在,該由你們寫完了。”
姜明玥接過手稿,看見許知微在扉頁寫的批注:算術無男女,算珠可定山河。遠處,新栽的槐樹枝葉搖曳,她忽然想起密道里的螢火蟲,還有許知微說過的“算珠成兵”——原來真正的兵器,從來不是刀刃,而是算清不公的勇氣,和改寫規則的筆。
酉時,醉春樓雅間。
三人圍坐,桌上擺著許知微用柳家銀子換的美酒。姜明玥望著窗外漸亮的燈火,忽然輕笑:“知微,你說以后會有人記得,有兩個女子用算盤和毛筆,攪亂了這世道的棋盤嗎?”
“何止記得。”許知微給自己斟酒,算珠匕首在燭火下映出光影,“他們會寫進史書里——某年某月,姜明玥中狀元,許知微創算學,沈硯之平冤案,三人算盡天下不平事,讓女子的名字,也能刻在科舉的石碑上。”
沈硯之舉杯:“敬算珠成兵,敬女子提筆。”
“敬——”姜明玥與他們碰杯,酒液入喉時,聽見遠處傳來新刻的科舉石碑動工聲。許知微的算珠在桌面排出“平權”二字,螢火蟲從窗外飛入,停在她發間的金簪上,像極了她們在密道里見過的,永不熄滅的光。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