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給龍都的鋼筋森林鍍上一層暗金，面館蒸騰的熱氣消散后，李明和小豆子的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行李箱滾輪碾過坑洼的水泥地，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響，像是在為他們的漂泊伴奏。兩人穿梭在城中村的巷弄里，晾衣繩上滴落的水珠不時濺在肩頭，霉味混著炒菜香撲面而來，腳下的石板路被磨得發亮，見證過無數異鄉人的腳步。某處窗口傳來孩子的哭鬧聲，緊接著是女人尖利的斥責，在狹窄的巷道里久久回蕩。

終于在一棟斑駁的六層樓下停下，墻皮像被歲月啃食過的餅干，簌簌剝落。房東搖晃著鑰匙帶他們走進逼仄的樓道，感應燈在頭頂閃爍兩下才亮起，昏黃的光暈里漂浮著細小的塵埃。推開502室的門，一股潮濕的氣味撲面而來，霉斑在墻角肆意蔓延，如同詭異的水墨畫作。兩張鐵架床靠墻擺放，中間只容得下側身通過的過道，床墊邊緣已經磨得發白。但當小豆子打開窗戶，看到樓下熱鬧的夜市，烤串的青煙裊裊升起，遠處高樓的霓虹在夜空中若隱若現，眼睛還是亮了起來：“哥，晚上還能聽到賣烤串的吆喝聲呢！說不定收工后還能來幾串！“

將行李隨意扔在床上，兩人顧不上擦拭額頭的汗水，又匆匆趕往工業區。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投射在招聘廣告牌上，密密麻麻的招工啟事在風中嘩啦作響。有的啟事邊角已經卷曲，被人反復撕下又貼上，留下層層疊疊的膠痕。小豆子踮起腳，指著一張寫著“急招普工”的啟事，興奮地說：“哥，這個工資看著還不錯！”李明卻皺著眉頭搖頭：“再找找，聽說有些廠子壓工資厲害?！?

經過兩個小時的奔波，他們終于在一家電子廠門口停下。流水線車間里傳出機械的轟鳴聲，傳送帶的運轉聲和工人的交談聲混雜在一起。面試間的白熾燈照得人睜不開眼，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油墨的氣味。面試官是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他坐在黑色皮質轉椅上，掃了眼兩人遞來的身份證，推了推眼鏡說：“明天八點準時到崗，遲到十分鐘直接走人。試用期一個月，工資壓半個月，沒問題就簽合同?！闭f著，他從抽屜里抽出兩張皺巴巴的合同，紙張邊緣還沾著咖啡漬。

走出工廠時，暮色已經完全籠罩了龍都。街邊的路燈次第亮起，把兩人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李明看了看手機，晚上八點半，公交末班車還有最后一班。兩人加快腳步趕到公交站，站牌下的人群已經稀疏，幾個同樣疲憊的工人靠在廣告牌上，有的在啃冷掉的面包，有的盯著手機屏幕發呆。

“這車怎么還不來??？”小豆子跺著腳，肚子又開始咕咕叫。李明剛想開口，遠處就傳來了公交車的轟鳴聲。車門打開的瞬間，兩人摸遍口袋才發現，零錢早在找工作的路上花光了。司機不耐煩地按響喇叭：“沒錢就下去！兩塊錢都拿不出來還坐什么車？沒帶錢出門不知道提前準備？”李明咬咬牙，掏出那張皺巴巴的五元紙幣塞進投幣箱，紙幣卡在投幣口，他用力推了兩下才讓它落進去。

車廂里空蕩蕩的，零星坐著幾個疲憊的乘客，有的頭歪在窗邊睡著，有的盯著窗外的夜色發呆。兩人找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夜風從半開的車窗灌進來，帶著工廠區特有的機油味，還夾雜著遠處夜市飄來的孜然香。小豆子還在興奮地說著明天上班的事：“哥，等發工資了，咱們去吃頓好的！我好久沒吃紅燒肉了！”李明卻已經靠著車窗打起了盹，在半夢半醒間，他仿佛又回到了老家的田野，陽光溫暖地灑在身上。

“終點站到了！下車！”司機的喊聲驚醒了兩人。車外一片漆黑，只有路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樹影在地上搖曳，像是無數只手在舞動。兩人揉著惺忪的睡眼下了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出租屋走去。路邊的流浪貓被腳步聲驚起，竄進了黑暗的角落里。

回到房間，李明感覺渾身黏糊糊的，汗水和灰塵混在一起，難受極了。他抓起換洗衣物就沖進了衛生間，水龍頭里的水先是渾濁，過了好一會兒才變得清澈。熱水沖刷著疲憊的身軀，他望著墻上斑駁的瓷磚，想起白天面試官說的話，暗暗告訴自己：“明天一定要好好干。等攢夠了錢，一定要讓小豆子過上好日子?！倍蛷d里，小豆子早已倒在沙發上，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夢里或許正幻想著發工資的那一天，能吃上心心念念的紅燒肉，給家里打個電話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