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李世民端坐在龍椅之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上的鎏金螭首。他的目光掃過殿中肅立的群臣——紫袍玉帶的宰相們垂首而立,緋袍官員手持象牙笏板,青袍小官屏息凝神。所有人都等待著今日朝議的第一個議題。
“啟稟陛下?!胺啃g手持笏板出列,蒼老的聲音在殿中回蕩,“太醫署奏報,長安周邊疫情已得控制,病亡人數較上月減少七成。“
李世民微微頷首,指尖在螭首龍睛處輕輕一叩:“此次防疫,孫思邈與程巖功不可沒。朕欲擢程巖為太醫署丞,正七品下,諸位以為如何?“
殿中空氣驟然凝滯。
長孫無忌的笏板微不可察地顫了顫。他余光瞥向身后的御史大夫杜淹,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臣有異議!“魏征突然跨步出列,聲如洪鐘。這位以直諫聞名的諫議大夫今日特意換上了嶄新的紫色官服,腰間金魚袋在晨光中閃閃發亮,“我朝歷來重農抑商,若開此先例,恐天下商賈皆生非分之想!“
他的聲音在殿梁間回蕩,幾個青袍小官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李世民瞇起眼睛,注意到魏征袖口沾染的墨跡——這位清貧的諫官今晨必定是匆忙更衣,連昨夜批閱奏章的痕跡都未及清理。
“魏卿此言差矣?!胺啃g輕撫長須,“《貞觀律》明載,凡有殊功者,可不拘常例。前朝楊素以匠人入仕,不也官至尚書令?“
杜淹突然冷笑一聲:“房相莫非忘了?楊素最后可是謀反被誅!“
程咬金的咆哮聲在太極殿內炸響時,殿角的青銅仙鶴香爐都被震得嗡嗡作響。老將軍一腳踢開礙事的紫檀憑幾,明光鎧的護心鏡反射著朝陽,在杜淹臉上投下一道刺目的光斑。
“放你娘的狗屁!“程咬金腰間的金粟玉帶銙叮當作響,他一把扯下頭上的進賢冠摔在地上,“老子當年在瓦崗寨還劫過皇綱呢!“
殿中頓時嘩然。李世民的手指驟然收緊,鎏金螭首被他捏得微微變形。他看向始終沉默的長孫無忌,這位國舅爺正盯著自己的笏板出神,仿佛上面突然出現了什么玄妙的圖案。
“陛下。“秘書監虞世南突然開口,這位年過七旬的老臣聲音溫和得像在品評書法,“程巖改良的牛痘法確實活人無數,但貿然授官確實有違朝廷體統。不如賜金帛田宅,以示恩寵?“
李世民的目光掃過群臣。杜淹嘴角噙著冷笑,魏征滿臉肅然,房玄齡欲言又止,而長孫無忌——終于抬起了頭。
“陛下?!皣藸數穆曇舨痪o不慢,“臣以為,或可仿效前朝'斜封官'舊例,授程巖'同太醫署丞'虛銜,不列品秩,但可參與太醫院議事?!?
李世民瞳孔微縮。這個提議看似折中,實則狠毒——沒有正式品階的官職,就像沒有根基的浮萍,隨時可能被一場風雨摧毀。
殿外傳來更鼓聲,晨光終于穿過云層,將太極殿的地磚照得金光粼粼。在這片輝煌的光影中,李世民緩緩起身,玄色龍袍上的金線刺繡泛起冷光:
“此事容后再議。退朝?!?
李世民走后,朝廷上繼續吵著,慢慢地,尉遲恭,秦瓊,等武將都站在程咬金這頭和那些世家吵的不可開交,當然,李世民也很快知道的這一切,
后宮。李世民斜倚在軟榻上,手中捏著一份奏折,朱批未干,墨跡在燭光下泛著暗紅。
長孫皇后手執銀剪,正修剪著一盆金絲梅,花枝在她指尖輕顫,簌簌落下幾片枯葉。
“觀音婢?!崩钍烂窈鋈婚_口,聲音低沉,“今日朝堂上,程知節那老匹夫差點把杜淹的胡子揪下來?!?
長孫皇后微微一笑,指尖輕輕撥弄花瓣:“陛下不是罰了他三月俸祿?”
“罰?”李世民冷笑一聲,將奏折擲在案上,“朕恨不得賞他三壇御酒!”
皇后抬眸,見丈夫眉宇間郁色沉沉,便放下銀剪,緩步走到他身旁坐下。她伸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溫聲道:“陛下心里不痛快?”
李世民閉了閉眼,長嘆一聲:“朕想用程巖,可朝堂上那些人,一個個咬死了‘商賈不可入仕’的規矩不放?!?
長孫皇后輕輕握住他的手:“陛下是天子,真要破這個例,誰又能攔得?。俊?
“攔?”李世民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銳利,“他們是不敢明著攔,可暗地里呢?杜淹今日在朝堂上那番話,句句誅心!他說程巖‘商賈賤籍,若授官職,恐寒門、工匠皆生非分之想’!”
長孫皇后沉吟片刻,指尖在李世民掌心輕輕一劃:“那陛下打算如何?”
李世民冷笑:“朕已命人擬旨,封程巖為‘防疫使’,不列品秩,但可參與太醫院議事。”
皇后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這是要繞開吏部的銓選?”
“不錯?!崩钍烂衲抗獬脸粒半薜挂纯?,誰敢攔!”
長孫皇后輕輕嘆息:“可這樣一來,程巖便成了眾矢之的?!?
“朕知道?!崩钍烂衲罅四笏氖?,“所以朕才讓程知節那老匹夫在朝堂上鬧一場。”
皇后輕笑:“原來陛下是借程將軍的莽撞,試探群臣的態度?”
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贊許:“觀音婢果然懂朕。”他頓了頓,聲音微冷,“今日朝堂上,武將幾乎全站在程知節那邊,連秦瓊都撐著病體替他說話。可文官……”
“文官自然不愿見寒門崛起?!遍L孫皇后淡淡道,“尤其是五姓七望,他們最怕的就是陛下扶持新人,打破他們的壟斷。”
李世民冷笑:“所以他們才拼命阻撓程巖入仕!”
長孫皇后輕輕按住他的手:“陛下,此事急不得。”
“不急?”李世民眉頭一皺,“如今瘟疫未平,朕需要程巖的醫術和才智!可那群老頑固——”
“陛下?!被屎笕崧暣驍啵俺處r雖無官身,但若陛下賜他‘同太醫署丞俸祿’,再許他參與朝議,他便是無官之名,卻有官之實?!?
李世民眸光一閃:“你是說……虛銜實權?”
長孫皇后微笑頷首:“如此一來,既堵了文官的嘴,又能讓程巖為陛下所用?!?
李世民沉思片刻,忽然大笑:“妙!觀音婢此計,正合朕意!”
他一把攬過皇后,在她額上輕吻一記:“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長孫皇后倚在他懷中,眸中卻閃過一絲憂慮:“只是……程巖從此便站在風口浪尖上了?!?
李世民目光漸冷:“朕會護著他?!?
皇后輕嘆:“但愿如此。”
殿外,夜風拂過檐角銅鈴,叮咚作響,似在回應帝后的密語。
翌日太極殿
當“防疫使“三個字從李世民口中吐出時,長孫無忌的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大小。他手中象牙笏板映著晨光,在緋色官服上投下一道顫動的白線。
這個不列九品的新職,有權征調太醫署三成藥材,可直奏防疫方略,甚至能調用各州遞鋪快馬——卻偏偏繞過了吏部銓選。長孫無忌余光瞥向魏征,發現諫議大夫的笏板正微微傾斜,這是他們約定好的危險信號。
杜淹的呼吸突然粗重起來。他盯著自己笏板上那道裂紋——昨夜府里突然飛來的弩箭造成的——不自覺地摸了摸脖頸。那里有道新結痂的傷痕,是被箭矢擦過的痕跡。
“臣...“魏征剛要出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袖中落出一方染血的帕子,正巧蓋住了笏板上“不可廢禮“四個朱批小字。
房玄齡的白須在沉默中輕顫。老宰相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御史臺席位——杜淹最得意的門生,昨日還中氣十足地彈劾將作監,今晨卻突發“風疾“。
當天晚上,程府正堂的十二盞青銅連枝燈卻照得內外通明。燭火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將廳內眾人的影子投在繪有《秦王破陣樂》的屏風上,那些舞槍弄戟的畫像便活了過來似的。
程咬金踞坐在虎皮交椅上,玄色錦袍半敞著,露出里頭金絲軟甲。他面前那張泛黃的軍事輿圖鋪滿了整張紫檀案幾,隴右道的山川河流在羊皮紙上蜿蜒如龍。老將軍粗糲的指節重重敲在涼州城的位置,牛皮地圖發出沉悶的響聲。
“李藥師,“他突然壓低嗓門,絡腮胡里藏著的刀疤在燭光下若隱若現,“這里沒外人,你跟老夫交個底——“青銅酒樽被捏得咯吱作響,“陛下這回,真能壓住那群捧著《氏族志》當圣旨的老酸儒?“
坐在下首的李靖正用三指托著越窯青瓷茶盞。氤氳熱氣模糊了他清癯的面容,唯有那雙鷹目穿過水霧,落在輿圖標注糧道的朱砂線上。兵部尚書今日未著官服,一襲靛藍襕衫反倒襯得他愈發肅殺。
“知節啊,“茶蓋輕叩三下,驚起案頭一縷沉香,“陛下若要用人,何曾在意過虛名?“他忽然用茶筅點了點靈州方向,“還記得貞觀元年,那個戴著昆侖奴面具進獻馬槊的胡商么?“
程咬金銅鈴般的眼睛倏地睜大。當年那個獻上突厥鍛鐵法的粟特人,后來成了軍器監不列名的“匠作丞“,這事滿朝文武至今仍被蒙在鼓里。老將軍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妙!妙啊!“他拍得案幾上硯臺跳起,“不給官身卻給實權,這招...“笑聲戛然而止,鐵掌按在涼州與長安之間的隘口,“可那小子真要接了這燙手差事,五姓七望的暗箭...“
李靖突然將茶盞往輿圖上一頓。茶水在涇河道暈開一片褐痕,恰巧淹沒了太原王氏的祖地。“昨夜太史局奏報,“他指尖蘸著茶水畫了個圓弧,“天市垣有客星犯紫微?!?
燭火猛地爆了個燈花。屏風上兩道影子驟然拉長——一道如餓虎蓄勢,一道似孤松迎風。程咬金摸向腰間玉帶的手突然青筋暴起,鑲金的帶扣竟被捏出裂痕。
“傳令!“他朝陰影里喝道,“調我親衛三百,明日全都換上藥童打扮?!袄蠈④姵堕_衣襟,露出心口處猙獰的箭疤,“老夫倒要看看,誰家的暗箭能快過程家軍的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