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fù)賽前一周的周五，陳初楚抱著一摞參考書穿過空蕩蕩的校園。夕陽將走廊染成橘紅色，她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長。數(shù)學(xué)組辦公室的門鎖著——林老師臨時有事離開了，留了張便條讓她把資料放在桌上。

“明天再整理吧。“陳初楚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就在這時，一陣鋼琴聲從走廊盡頭的音樂教室飄來。

那旋律低沉而憂傷，像是一個人無聲的哭泣。陳初楚的腳步不自覺地被吸引過去。音樂教室的門虛掩著，透過縫隙，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坐在鋼琴前。

許奕澤。

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袖子挽到手肘，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舞動。夕陽從西側(cè)的窗戶斜射進來，為他鍍上一層金色的輪廓。陳初楚從未見過這樣的許奕澤——眉頭微蹙，眼神專注而憂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屏住呼吸，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這首曲子她聽過，是肖邦的《降E大調(diào)夜曲》，但許奕澤彈奏的版本比原曲更加緩慢、憂傷，仿佛每一個音符都承載著無法言說的重量。

就在陳初楚猶豫是否該悄悄離開時，許奕澤的左手在彈奏一個跨度較大的和弦時，挽起的袖子滑落下來，露出了手腕內(nèi)側(cè)——

幾道整齊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鋒利的東西刻意劃過的痕跡，橫亙在他蒼白的手腕上。

陳初楚的呼吸一滯，手中的書“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琴聲戛然而止。許奕澤猛地回頭，在看到陳初楚的瞬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迅速拉下袖子遮住了手腕。

“我...我只是來放資料的。“陳初楚慌亂地蹲下?lián)鞎种覆宦犑箚镜匕l(fā)抖，“沒想到你在這里...彈琴。“

許奕澤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從震驚恢復(fù)成平常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偶爾彈彈。“他走過來幫她撿書，“找我有事？“

“沒有，真的只是路過。“陳初楚接過他遞來的書，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他被袖子遮住的手腕上。那些疤痕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但依然清晰可見。

許奕澤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嚇到你了？“

陳初楚搖頭，卻不知該說什么。她突然想起李夢瑤說過的話——許奕澤初中時是個數(shù)學(xué)天才，后來家里出了什么事，性格就變了。

“那首曲子...“她輕聲說，“我媽媽生前也常彈。“

許奕澤的眼神微微一動：“你媽媽？“

“嗯，她在我十歲那年生病去世了。“陳初楚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些，但在這個夕陽西下的黃昏，在剛剛目睹了許奕澤的秘密后，這些話自然而然地流了出來，“她是個鋼琴老師。“

許奕澤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回鋼琴前坐下：“要聽完整版嗎？“

陳初楚點點頭，輕輕放下書，走到鋼琴旁站定。許奕澤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鍵上，同樣的旋律流淌而出，但這一次，陳初楚聽出了其中細微的變化——節(jié)奏稍微輕快了一些，像是烏云中透出的一線陽光。

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許奕澤抬頭看她：“怎么樣？“

“很美。“陳初楚真誠地說，“比我媽媽彈的版本...多了一點希望。“

許奕澤笑了，這次是真心的笑容，眼角的小痣在夕陽下格外明顯：“謝謝。“他合上琴蓋，“這首曲子，是我媽媽教我的第一首。“

陳初楚心頭一震：“她...？“

“還在世，只是不太方便見面。“許奕澤站起身，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天氣，“走吧，天快黑了。“

他們一起走出音樂教室。走廊里已經(jīng)亮起了燈，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時而重疊，時而分開。陳初楚有無數(shù)問題想問，但看著許奕澤平靜的側(cè)臉，她最終選擇了沉默。

“關(guān)于剛才看到的...“在樓梯口分別時，許奕澤突然開口。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陳初楚立刻說。

許奕澤搖搖頭：“我不是擔(dān)心這個。“他頓了頓，“只是...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

“像是看著一個易碎品。“許奕澤笑了笑，“我沒事，真的。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陳初楚點點頭，卻在他轉(zhuǎn)身時忍不住說：“許奕澤，如果你...需要聊聊的話...“

許奕澤背對著她揮了揮手，沒有回頭：“下次吧，搭檔。“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陳初楚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緊了。那些疤痕、那首憂傷的曲子、他提到母親時一閃而過的表情...所有這些碎片拼湊出一個與她認知中完全不同的許奕澤。

周末兩天，陳初楚一直在想音樂教室的事。周一早上，她特意提早到校，在許奕澤的課桌里放了一盒創(chuàng)可貼和一張紙條：「雨天用這個，防水。」——天氣預(yù)報說今天有雨，而她記得許奕澤手腕上的疤痕。

第一節(jié)課前，許奕澤姍姍來遲，頭發(fā)還帶著濕氣，顯然淋了雨。他坐下后發(fā)現(xiàn)了課桌里的東西，轉(zhuǎn)頭看向陳初楚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揚。

課間操時，李夢瑤神秘兮兮地拉住陳初楚：“你聽說了嗎？三中轉(zhuǎn)來一個數(shù)學(xué)特長生，據(jù)說和許奕澤是初中同學(xué)。“

陳初楚心頭一跳：“什么人？“

“好像叫張揚，據(jù)說初中時和許奕澤一起參加過全國數(shù)學(xué)聯(lián)賽。“李夢瑤壓低聲音，“聽三中的朋友說，這人到處說許奕澤是靠家里關(guān)系才拿到獎項的，實際上根本不行。“

陳初楚皺起眉頭：“許奕澤的數(shù)學(xué)水平是實打?qū)嵉摹！?

“我也這么覺得！“李夢瑤點頭，“不過據(jù)說他們之間有什么過節(jié)...“

下午的體育課，陳初楚因為生理期請假在教室休息。空蕩蕩的教室里只有她一個人，安靜得能聽見窗外梧桐樹葉的沙沙聲。突然，一陣嘈雜從走廊傳來。

“喲，這不是許大才子嗎？聽說你現(xiàn)在又玩起數(shù)學(xué)了？“一個陌生的男聲帶著明顯的嘲諷。

“讓開，張揚。“許奕澤的聲音冷得像冰，陳初楚從未聽過他用這種語氣說話。

“怎么，老朋友見面連個招呼都不打？“那個叫張揚的男生繼續(xù)說，“還是說，你怕我提起那件事？“

陳初楚不由自主地走到門邊，透過門縫看到走廊上的情景：許奕澤被三個男生圍住，為首的男生個子很高，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沒什么好提的。“許奕澤的聲音很平靜，但陳初楚注意到他的拳頭在身側(cè)握緊，指節(jié)發(fā)白。

“是嗎？那我提醒你一下——“張揚湊近許奕澤，“兩年前的全國賽，是誰在最后關(guān)頭搞砸了所有人的心血？是誰害得整個團隊被取消資格？“

許奕澤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復(fù)：“說完了？說完就讓開。“

“你倒是挺能裝啊。“張揚冷笑，“聽說你現(xiàn)在找了個女學(xué)霸當搭檔？怎么，自己不行就找別人帶？“

陳初楚的心跳加速，手心冒出冷汗。她應(yīng)該出去嗎？還是...

就在這時，許奕澤突然笑了，那種讓人不寒而栗的笑：“張揚，你知道為什么你永遠只能當?shù)诙幔俊?

張揚的臉色變了：“你什么意思？“

“因為你只會盯著別人的背影看。“許奕澤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兩年前的事，你比誰都清楚真相。現(xiàn)在跑來胡說八道，是怕復(fù)賽上又輸給我嗎？“

張揚的臉漲得通紅：“你！“

“讓開。“許奕澤推開他，徑直朝教室走來。

陳初楚趕緊回到座位上，心跳如雷。片刻后，許奕澤推門而入，看到教室里只有她一個人時明顯愣了一下。

“你...都聽到了？“他問，聲音恢復(fù)了平常的溫和。

陳初楚誠實地點頭：“他是誰？“

許奕澤走到窗邊，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初中隊友。“他簡短地回答，顯然不想多談。

陳初楚走到他身邊，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你還好嗎？“

許奕澤轉(zhuǎn)頭看她，眼中的陰霾漸漸散去：“嗯。“他笑了笑，“謝謝你的創(chuàng)可貼，很管用。“

陳初楚這才注意到他的袖口處露出一小截創(chuàng)可貼的邊緣。她突然有種沖動，想告訴他自己不在乎他的過去，不在乎那些傷痕背后的故事，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復(fù)賽我們會贏的。“

許奕澤的眼睛亮了起來：“當然。“他頓了頓，“那個張揚...他可能會說些難聽的話。如果傳到你這兒...“

“我不在乎別人怎么說。“陳初楚打斷他，“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許奕澤怔住了，隨后笑容慢慢擴大：“陳初楚，你知道嗎？你有時候真的很酷。“

放學(xué)后，他們照例去了圖書館準備復(fù)賽材料。但今天的氛圍有些不同——許奕澤格外安靜，而陳初楚則時不時偷瞄他的手腕，那里被創(chuàng)可貼和袖口嚴嚴實實地遮著。

“關(guān)于今天的事...“整理資料時，許奕澤突然開口。

陳初楚抬頭：“你不想說可以不說。“

“不是關(guān)于張揚。“許奕澤放下筆，“是關(guān)于...你看到的那些疤痕。“

陳初楚屏住呼吸，等待他繼續(xù)。

“初一時，我父母離婚了。“許奕澤的聲音很平靜，眼神卻飄向遠處，“我媽...有抑郁癥。有一天我放學(xué)回家，發(fā)現(xiàn)她...“他停頓了一下，“總之，我及時叫了救護車。但那之后，我被送到了父親那里。“

陳初楚的心揪成一團：“那些傷...是那時候的事？“

許奕澤點點頭：“很蠢，是吧？以為疼痛能轉(zhuǎn)移注意力。“他自嘲地笑了笑，“后來我參加了數(shù)學(xué)競賽，遇到了張揚他們。我們組隊打進了全國賽，但在決賽前...“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我父親再婚了，婚禮那天正好是比賽日。我在賽場上...失控了。“

陳初楚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手：“不是你的錯。“

許奕澤看著他們相觸的手，沒有抽開：“張揚說得沒錯，確實是因為我，團隊被取消了資格。“他苦笑，“從那以后，我就決定不再認真對待任何事。因為一旦認真，就會在乎；而在乎，就會受傷。“

“那你為什么參加這次比賽？“陳初楚輕聲問。

許奕澤抬頭看她，眼神清澈：“因為你。“

這三個字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陳初楚心跳加速。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緊緊握住他的手。

“你解題時的樣子，“許奕澤繼續(xù)說，“讓我想起了以前喜歡數(shù)學(xué)的自己。“他笑了笑，“而且，和你一起做題很有趣。“

陳初楚感到眼眶發(fā)熱：“許奕澤，不管復(fù)賽結(jié)果如何，我都很高興和你做搭檔。“

許奕澤看著她，突然伸手輕輕擦過她的眼角：“別哭啊，課代表大人。我可不會安慰人。“

他的指尖溫暖而粗糙，帶著常年寫字留下的繭。陳初楚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流淚了。她急忙低頭擦眼睛，卻聽到許奕澤輕聲說：

“其實...我還有件事沒告訴你。“

“什么？“

“那首《降E大調(diào)夜曲》，“許奕澤的聲音帶著笑意，“是我故意彈錯的。“

陳初楚抬頭，看到他狡黠的笑容：“什么？“

“原曲沒那么憂傷。“許奕澤眨眨眼，“我只是覺得...悲傷的版本更適合那個黃昏的氛圍。“

陳初楚又好氣又好笑：“你！我還真以為...“

“以為什么？“許奕澤湊近一點，“以為我是個憂郁的文藝青年？“

“我以為那是你的真實心情。“陳初楚誠實地說。

許奕澤的笑容淡了一些：“部分是。“他輕聲說，“但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是真的開心。“

夕陽西下，圖書館的燈光自動亮起，在他們周圍投下一圈溫暖的光暈。陳初楚突然意識到，自己正握著一個男孩的手，而這個男孩剛剛向她敞開了心扉的一部分。

“我們繼續(xù)整理資料吧。“她輕聲說，卻沒有松開手。

許奕澤點點頭，用另一只手翻開筆記本：“好。“

他們的手就這樣一直握著，直到圖書館的閉館鈴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