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泡好的茶還冒著熱氣,李錦天一手拿著口供,一手端起杯子來輕抿了一口。
“哎呀,這茶真燙?!八S即放下杯子,又將口供資料在桌子上隨處一扔,正好放在了陳岸面前。
陳岸靠在椅子上,深深嘆了一口氣,抱怨道:“折騰了一天,什么也沒調查到?!?
“也不全是,至少解決了一場民事糾紛啊?!?
“我說的是姚秦的案子。“陳岸沒好氣的說道。
“沒事,那案子復雜慢慢來?!?
看著陳岸還是悶悶不樂,李錦俞從自己的老久帆布包里拿出自認為上好的茶葉,擰開陳岸的杯子,倒了點茶葉。
“丫頭,嘗嘗,碧螺春?!?
見她無動于衷,李錦俞只好給她接了一杯滾燙的熱水,茶葉泡開,在杯底浮動著。
李錦俞擰好茶葉蓋,開口勸道:“行了,也不是一點收獲都沒有?!?
“那你說有什么收獲啊?“
“起碼,我們確認了姚秦這個人際關系?!?
陳岸斜眼看向他。
“李隊,你是不是有了懷疑對象?“
李錦俞笑道:“沒有證據不敢亂說,其實咋們做警察的再涉及每個案子時,只憑預感心中就有了一份答案,自己的調察也會跟著那個答案走,但那個答案是否正確,自己的調查方向對或錯都會影響案情的走向,所以再沒實質性的證據時,所有都是猜測。“
陳岸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但是這個案件要從人際關系入手實在是太狹隘了,他那兩個舍友,蘇樂都嚇成那個樣子了,看著也不是能做出那種事的人,于縱又為了姚秦跟同學大打出手,從情理方面,這兩個人的嫌疑不大。除了他們,就是姚秦的親人了……可是……他們是親人啊。“陳岸搖搖頭,像是要把什么想法甩出去。
李錦俞說道:“辦案時,不要讓自己的感性去影響你的判斷。“
“可是我就是覺得沒可能啊,親人之間怎么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李錦俞從上到下的打量了一下她,皮膚白皙細嫩,眼光澄澈明亮,有著未經世事搓磨的純凈,他忽想起她剛來時,她穿著便服,卻一身名牌,那時他便和同事打趣道這一定是哪家養尊處優出來的大小姐。
在愛的蜜壺里滋養出來的女孩沒有對人性的惡沒有具體的概念,可是李錦俞不是,他處理過多少案件,兒弒父,母賣女,他什么沒見過,他來時便是岸田治安最為混亂的那幾年,他生長在風暴中,在世事里磋磨出理智光輝,過多的罪惡的見證鑄就今天的自己,在面對陳岸這個不諳世事的女孩時他覺得有些可笑,但也有一種憐惜。若是世界上的每個人都能如她般便好了,世界就太平了,可是那他不就丟了工作了嗎……
“李隊,李隊,李錦俞!“
李錦俞反應過來,罵道:“沒大沒小的?!?
“我說了這么多你聽了嗎?“
“???你說了嗎?“李錦俞目光游離,惴惴不安。
“我……“陳岸被氣的說不出來話。
“啊啊??!我剛才想案情來著你重新說,我洗耳恭聽?!罢f著,李錦俞還扯了扯自己的耳朵。
“當年的案子不是沒破嗎,我懷疑有可能是姚秦和那個兇手產生了什么聯系,才被迫害死了,因為兇手的作案手法和當年的有很多相似?!?
“證據呢?“
“這只是猜測,要是有了證據這個案件不就破了嗎!“
“……“
李錦俞啞口,盯了盯陳岸那炯亮的眼神。他搖搖頭,說道:“不對,那個案件看似是個懸案其實早就破了?!?
陳岸不解。
“什么意思?“
“經我們調查,二十年前,岸田醫科學院93級護理系學生蘇初升,也就是死者曾跟一個同班女孩有染,而那個女孩因為家庭原因從事色情行業,蘇初升一開始并不知道,知道后,他與那個女孩決裂,并當眾侮辱她,事發后,蘇初升的尸體便出現于解剖臺上,但是不同于姚秦的是,他是中毒而死,全身赤裸被開膛破肚,我們的調查方向也是按那個女孩來,那個女孩又作案時間作案動機,在我們實施抓捕時,那個女孩卻像人間蒸發了,找遍了岸田都沒有找到,線索也就斷了,我們曾在其他方向入手最后都不了了之,所以……“
李錦俞看了一眼陳岸。
“那個女孩要么已經死了,要么早就逃離岸田,姚秦能和那個女孩產生關系,不太可能。“
“我覺得兇手可能是模仿作案,混淆視聽。“李錦俞端起茶杯來,將茶水咽下去,茶杯放在桌子上時,一片茶葉浮了上來。
“那你和李慶說你知道的很多……你懷疑李慶?“陳岸心里漏了一拍,毛骨悚然?!安荒馨?,姚秦可是他弟弟。我還是不相信。“陳岸頭跟撥浪鼓般搖動著。
倏忽之間,她的頭停止了擺動,眼珠左右移動,嘴里念叨著:“姚秦,李慶,兄妹……“
她猛然抬頭看向李錦俞。
“他們的姓不一樣,不是親兄妹。“
“喲,你那短路的腦子終于通電了哈!重組家庭唄。“語畢,李錦俞還小聲嘟囔了一句“反應遲鈍?!?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陳岸站起身,盯著慢悠悠品茶的李錦俞,疑惑快要從眼睛里溢出來。
他淡淡地回答道:“重組家庭。李慶的母親與姚秦的父親離婚后在一起了,兩人自然而然成為兄妹?!?
陳岸泄氣般落座。
“這么說,李慶還有她的媽媽的確有一定嫌疑?!?
“你家里人對你不錯吧?“
李錦俞的話一時讓陳岸摸不著頭腦,先是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了,而后一臉不解地問道:“你什么意思?“
李錦俞攤開手,回道:“沒什么?!?
他被過身去,幾束光透過凝結霧凇的玻璃,塵埃清晰可見,光與影切割著他的身體。
“干活吧,既然問不出,那我們就去自己找?!?
暮色如一張大手般籠罩了這個屋子,幾絲微光從窗簾縫隙中擠出,窗簾晃動那道光影也跟著晃動。
在這暗沉的屋子里像是一道傷疤。
李慶在手機上滑動著,多彩的光映射在她臉中,待道那道光劈在她身上時,她噙滿淚水的眼睛像是退了潮的海水,回歸正常。
她站起身,將窗簾拉好,那道光影隨之消失不見。
屋子里徹底暗下來了。
李慶再次打開手機,看著里面存留的照片。
她很幸福,她很快樂,她長發飄飄,她短發齊肩。
李慶被那道光打擾了,她再也恢復不了當初的情感了。
她抬眸看向逝去之人的黑白照片,他再與她對視,那是冰冷,殘忍,完全褪去人性的眼神。
手機里彈出一條短信,李慶恢復了正常。
于縱——李慶,你還還好嗎?
李慶想了想她該說的話,拼了一下音,慢慢打字到——還好。
她打字的方式有些蹩腳。
手機又很快彈出來他的回復。
于縱——下雪了,這幾天空氣應該會稍微好點,要不要來岸田白樺林,咋們一起轉一轉。
“……“
李慶——為什么?
于縱——我怕你心情不好,我從那兩個警察知道你爸爸也……
——好。
李慶看起來是同意了,于縱躺在宿舍的床上,這幾日終于有了一件可以讓他舒心的事了,他望向入眠的蘇樂,他哭的筋疲力盡后,喊的聲嘶力竭后便睡著了,可他身體酸痛的要命,心臟跳的好似要力竭。他像是與惡魔做了一個交易,他付出了他的睡眠,可他卻不知道自己換來的是什么。
暗藍的天,詭譎多變。
于縱與李慶相約星期六。
雪還未融合,滾滾黑煙被鋼廠高爐吞出,沖天而起,岸田短暫清晰后,又回歸混沌。
天氣又這樣了,她還會來嗎?于縱在心中想到,帶著忐忑翻開著手機,她沒有來,也沒有回復。
于縱只好在白樺林中等待著與他一起矗立在冰天雪地下的是一顆顆白樺樹。
白樺樹個個高大筆直,潔白的樹皮中點綴著褐色印記,奇怪的樣式似是他們的眼睛,干枯的枝椏刺破灰白的天空,它們相互交織,勾勒的線條略顯雜亂,像是他小時候隨手畫的畫。
樹枝里凝結下來的雪結成冰棱,于縱站累了,靠在樹上,樹受了驚擾,冰棱落進他的脖子里,做出警告。
于縱忙活著將冰棱從身體里取出,可那冰棱卻在身體里融化,越陷越深。
那個局促慌亂的模樣映在李慶眸中,待于縱看見她時,他慢慢停下了。
霧氣完完全全包裹著兩人,李慶站在寂寥的雪地里,她的沉默與深沉的冬日相匯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