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延遲了警方的到來時間，消息沒有及時封鎖住，如一把疾馳而過的箭，沖破了信息的繭房，傳遍了整個學校。

中午十二點，餐廳人群明顯減少，警方介入，快速封鎖了現(xiàn)場，隔壁岸醫(yī)大的學生也暫時被留了下來，李慶站在人群中望著那條警戒線，在凜冽的風中，微微顫抖。

所有與姚秦相關的人員都被留下了，他們坐在一團，身體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害怕而顫抖。

于縱與李慶隔著兩米遠，恰好是個過道的距離，于縱待在里面，李慶端坐在門口，鬢角的頭發(fā)飄動著，雪白的能反光，她面對著這白雪皚皚，仿佛是雪中的冰雕。

那條過道被來回踩踏沾染了臟兮兮的雪水，地板打滑，于縱小心翼翼地朝她邁出步子。

在臨近她時，一個沒站穩(wěn)，直直朝窗戶摔去，好在他及時用胳膊支撐住了。

李慶不帶感情地掃了他一眼，他尷尬的笑了笑，突感這笑來的不合時宜，他又收攏起來，換了一種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的復雜表情。

“李慶，別太傷心了。“于縱靠在剛剛為他擋下意外的窗戶勸道。

李慶沒有說話，她的目光依然在那潔白的雪上停留，雪早已停了，岸田的霧霾稍稍被洗凈，太陽難得的露了出來。

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層布滿水汽的窗戶。

于縱嘆了一口氣，白氣從口里吐出來。兩人都沒再說話。

他轉(zhuǎn)過身來，與她一同望著這寂寥的天地。

一個又一個人從審訊室里走出轉(zhuǎn)而跑進廁所用哭嚎或干嘔宣泄著情緒，走出來時他們臉上掛著淚痕，目光呆滯，在面對相識人的關心時，他們的精神倏然崩潰。

于縱看著那一片狼藉的模樣，眼神不知是悲憫還是痛苦，總之很悲傷。

蘇樂從那間小屋子里走出時，他并沒有直接去廁所，于縱恰巧扭頭看見了他，兩人四目相對。

“蘇樂……“

兩人互相朝對方走去，剛邁出一步時，蘇樂的腿抖的不成樣子，直接朝地板栽了過去，他并沒有落在冰涼的地板上，于縱撲出去接住了他。

懷里的人顫顫巍巍地開口。

“于縱……于縱……“

于縱握住他冰涼的手，開口安慰道：“我在，我在。“

眼淚從眼眶滲出，滴在地板上，沒有任何情緒作為基墊，就那么直直落下來，落在地板上，激起一片水花，宛若血淚。

“啊——啊啊啊！“

于縱拍打著他的背給他順氣。

“姚秦死了，他們讓我看……他死時的照片……你知道嗎……“他哽咽的幾乎都說不出話來，但依然倔強的說下去。“姚秦……姚秦被開膛破肚了！他被開膛破肚了，誰他媽這么沒良心……他他媽身體都灰了……他器官全暴露出來了啊啊啊！“

他的指甲因為深深嵌入于縱的手，他卻并沒有感到疼痛，凄厲的聲音回蕩在屋子里，審訊過后的人稍微平復的心情再次與之共鳴，泣不成聲，還在等待審訊的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對即將到來的陰暗充滿了恐懼，自以為身處局外的人眉飛色舞，自以為是地分析著案件，被該歸于平靜之處再次喧鬧起來。

李慶待在那里，靜靜地，她像是在等待雪的再次落下。

可是雪還會再次落下嗎？

于縱聽著周圍各樣的聲音，最逼近他的是一人毫不知分寸的閑言碎語。

“你看這案子和二十年前那出男大學生被害案一模一樣，開膛破肚，躺在解剖臺上。“而后，他又故作高深的補充道：“兩個案件如此相似必有什么聯(lián)系，當年的死者蘇初升據(jù)警方調(diào)查和多名雞有染，雖然最后這個案件沒偵破吧，但是案發(fā)之后，一名雞也跟著消失了，依據(jù)我的判斷，能使出這么殘忍的手法，兇手也一定不是什么好鳥！“

“難不成姚秦看著挺老實的，天天拿獎學金，還是個奸夫。“

那個人大手一揮。

“哎，那可保不齊，人在做天在看嗎，落到這么一個凄慘的下場，自己沒做點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或是沒跟什么亂七八糟的人扯上點關系我是不信的。“

“……“

于縱將蘇樂安置在墻邊，蘇樂哽咽的對于縱說道：“他們……他們……污蔑姚秦……姚秦不是那樣的人。“

于縱用細小輕柔的聲音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們都知道。“

而后他站起身臉上出現(xiàn)狠厲之色，朝那幫談起死者毫不避諱的人走去。

那些人看他神色陰沉，雙拳緊握，來者不善，匆匆忙忙往后推了幾步。

“哎哎哎！干嘛啊，找事啊！“

他們聚成一團，臉上掛著畏懼之色。

于縱的眉頭擰成一團團，關節(jié)泛白，開口威脅道：“你要是再敢污蔑姚秦……“最后一句話他沒吐出來，但他早已將恐懼的種子埋進了他們的心里，不可言說，便讓這些“長舌頭“啞口無言。

他扭過身，離開他們。

“瞎得瑟什么啊！我說的有沒準是真的。“身在最后面的人，作死性地嘟囔了一句，卻完美傳到了于縱的耳朵了，他停下腳步，目光穿透人群，定格在那人身上。

他心感一驚，只見于縱從他前面的人穿梭而過，他們紛紛給他讓出路來，他轉(zhuǎn)身想跑，卻被于縱扯住棉襖的帽子。

“哎，你干什么啊！“

于縱雙目通紅，自己的兄弟死了，他在承受悲痛的同時，還要分擔蘇樂的情緒，甚至還要面對他人的閑言碎語，平靜地表面下，緊繃的神經(jīng)線早已斷裂。

他用力后扯，那人奮力往前掙扎，霎時，棉絮四散。

于縱和那個人成了一條明顯的分界線，李慶獨自一人坐在一邊，另一邊是圍聚的人群。

她望向漂泊在空中的棉絮，好似那場雪再次降臨世間。

那個人坐在地上后挪著，試著站起，腿卻像兩根爛泥柱子般，嘴里還嘟囔著。

“我這身衣服可是阿迪達斯……很貴的，你得賠我啊……“

于縱沒有繼續(xù)上前，目光呆滯地往向他，圍集他們的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人出手勸解，目瞪口呆的回味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又渴望見證接下來的事情。

“哎，你們這鬧什么呢？“一聲洪亮的女音打破了這封存的沉默。

“干什么？干什么？“她推搡著人群而過，在目睹此景時頓了一下，而后用諷刺的語氣嘲諷道：“喲，你們學校發(fā)生這么大事你們還有精力打架呢？“

于縱瞪了她一眼，開口回道：“你什么都不懂。“說完他便從人群間隙走去，剛剛還密不透風的人群瞬間給他讓出了一條道。

那個女警員似是受了什么天大侮辱般，紅著臉，在后面扯著嗓子喊道：“公然斗毆涉嫌妨礙公務罪，你以為你知道很多嗎？“

喊完，她嘟起嘴小聲念道：“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陳岸！讓你叫個人怎么那么費勁啊！“

一個警員步伐穩(wěn)重朝外面行駛而來，警服穿戴整齊，器宇軒昂，他未穿戴外套，警服上的名牌暴露出來——姓名：李錦俞，警號：013018。

在目睹這番熱鬧景象時，他也怔愣了一會，這場面的驚悚度，在他看來不亞于他處理過的種種兇殺分尸案件。

因為在警察眼里這極有可能是悲劇的前兆，比起已經(jīng)發(fā)生的悲劇，制止一場悲劇的發(fā)生才是更為重要的。

李錦俞緩了一會心神，確認了一下情況，憑借自己警察的敏銳快速將情況定性，而后打趣道：“喲，什么事啊，這么熱鬧。“

那個癱倒在地的人手指著于縱，結巴道：“他……他……他……“

“哎，行了，先起來吧，這外面下著大雪呢，我們來一趟也不容易，就先解決正事吧，你們的事我往后再處理啊。“說完，他拍了拍那人衣服上的土。

李錦俞與于縱目光相觸，他看出了眼前這個少年似有無盡心事，無盡委屈，他再等待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但目前他好似找到了。

李錦俞朝他笑笑，之后在人群里大喊道：“李慶，李慶在嗎。“

李慶從人群里穿梭而過來到了他面前。

她緩緩開口道：“李警官。“

“又見面了。“

李慶點點頭。

而后李錦俞目光朝審訊室一撇，對陳岸開口說道：“還愣干嘛？工作！“

“……“

審訊室的燈明晃晃的，光暈映射在李慶的輪廓中，鬢角的發(fā)絲不再與臉頰貼合，像是刺在她臉上的銀絲。

李錦俞坐在李慶面前，手指無聲敲動著桌子，漫不經(jīng)心的盯著審查記錄。

而后和李慶打趣道：“哎呀，忙活了一中午，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沒打聽的。“

李慶沒有說話。

李錦俞自顧自的說起來。

“也是，怪不得那群學生心里脆弱，要怪就怪這兇手手段太殘忍。“話說完，他抬眸看向李慶。

“你說我說的對吧，李小姐。“

李慶點點頭。

陳岸端著兩杯水走過來，沒好氣地將一杯水放在了李錦俞面前，滾燙的水滴濺出來，李錦俞的手指猛然收縮了一下。

“哎，你這小姑娘替我辦事能不能好好的，好歹我是你上頭呢！“

“那得看是不是什么正事，有一點官威就瞎擺貨。“

“嘿，你這孩子！“

另一杯水又即將放在了李慶面前。

“哎，輕點放。“

陳岸撇撇嘴，按他說的做了。

“謝謝。“

“李慶，我對這些天那么家里發(fā)生的事感到很遺憾。“

“李警官，這是他們的命，命，是無法改變的。“

李錦俞雙手交叉放在腿上，沉思了一會。

“關于你父親的車禍，我依然認為還有很多疑點。“

“那事不都過去了，早就被定性為意外事件了，你還揪著這事不放呢？“陳岸打斷他。

“……“

“李警官，你應該是來調(diào)查我弟弟的吧？“

“……“兩個大拇指纏繞著空氣，轉(zhuǎn)動著。“嗯，你說的沒錯。“李錦俞將筆放在案綜新的一頁遞給旁邊的陳岸。

“你們最后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

“一個星期前。“

“什么地點？“

“家里。“

“具體地址？“陳岸搶過話語權。

“岸田仁壽樓5號樓，4單元401門。“李錦俞指著案綜，替她做了回答。

“……“

李錦俞接著問道：“你哥哥在回家那天，有什么反常行為嗎？“

“他一直很反常，爸爸出車禍之后，他整個人都變了。“

“他和別人有過什么糾紛嗎？“

“初中有，但是上了高中就沒有了，他很少跟別人說話的，上了大學后他回家就少了，我們見面也很少，我知道的就只有于縱一個人還有一個人是他的舍友，我不認識。“

“于縱？那是誰？“李錦俞微微垂頭，眸光閃爍著。

“那個……將別人衣服撕壞的男孩。“

“哦~“李錦俞恍然大悟的笑了笑。

“那，李慶，你對這個案件又什么看法嗎？“

她眼睫顫了顫，在臉上投出細密的陰影。

“二十年前，岸醫(yī)大曾發(fā)生過男大學生被害案，死者死狀和姚秦一模一樣……“李慶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她微微歪頭，額間的一縷發(fā)遮住了她的眼瞼。

“那個案子最終不是也沒有告破嗎？“

李錦俞將雙手放到嘴前，盯著她，點點頭。

“不錯，看來李小姐對當年的事很了解啊。“

屋外爆發(fā)出人的轟鳴，是撕纏打斗的聲音，李錦俞瞳孔縮了縮，門與墻撞擊發(fā)出巨大的響聲，他跑了出去，陳岸跟隨其后。

李慶坐在椅子上，仰起頭望向四散的白光，最后匯聚成一個黑點。

李慶被告知可以走了，她從審訊室走出來，越過于縱，兩人四目相對，那眼中的狠厲在看見她時倏然消散，于縱里的鼻血源源不斷地流下，弄的滿臉都是，脖子上有些許抓痕，像是一個喪家之犬，而在見到她時，被人遺棄的小狗好似突然見到了它許久未見的主人，褪去了野性，變得乖巧，自卑甚至還夾雜了些許埋怨。

李慶短短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收攏起目光，她看不見之后的于縱是怎樣的表情，她只是聽見了他在那邊呼喊道：“李慶。“她的名字。

是她的名字。

她沒有停留，身影隱匿在冰天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