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縱一夜未眠，清晨六點，他從床上爬起，蘇樂的呼嚕聲還在房間內回蕩，他揉了揉泛紅的眼睛，朝姚秦的床位看去。

——他一夜未歸。

于縱的心漏了一拍，而又砰砰跳了起來，心臟碰撞的力度比以往更加劇烈一直傳入腦海。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可一股血腥味卻不知從何處而來，滲入他的鼻腔，他心中一驚，定睛望去，白色的天地下，血霧若隱若現，于縱垂在身側的雙臂顫動著，他狠狠揉搓著眼睛，待再次睜眼時，那抹血紅便消失，就像從未出現一般。窗戶上凝結出了冰晶，冰棱生長在窗沿。

下雪了。

蘇樂與于縱裹著羽絨服走在雪地上，平時歡樂的兩人如今卻一言未發。雪地里印出兩人并列的腳印。枝椏被昨夜積攢的雪壓下，雪花撲棱棱的落著。

終于，蘇樂開口了。

“姚秦昨天還沒回來啊。“

“……你說呢？“他冷言反問道。

“你別太擔心了，說不定，家里又什么急事呢？“

“他和導員請假了嗎？“

“這我哪里知道？他昨天走的那么急……“蘇樂突然停頓住，抬頭望向霧氣迷蒙的前方。

“是啊，他昨天走的那么急。“

有一個答案，有一個念頭存留在他們心中，他們不敢承認也不能承認。

第一節課是解剖課，昨日的事讓兩人心有余悸，兩人不約而同地都將書落在了宿舍里了，于縱和蘇樂商量好，一人去解剖室占座，一人回宿舍拿書。

于縱曾在上學期運動會上拿過長跑冠軍，于是，他自然而然的成為那個跑回宿舍的那個人。

雪堆積的很厚，他每一步邁的都很艱難。氣喘吁吁的拿完書后，又往樓下跑著，在疾跑過程中，一個個人影從濃霧里浮現出來，又匆匆與他掠過，他被什么東西絆住，身體匍匐在雪地里，他掙扎起身，懷里的書早不知飛往何處，在這朦朧模糊的天氣里，找一個東西是如此不易，于縱身體掛著雪，在雪地里搜尋著。

雪掩蓋了腳步聲，于縱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后站了一個人。

“于縱。“

“誰啊？“

他扭過頭尋聲望去。

“……“

李慶將書遞給他。

于縱呼吸頓住，雪下的很慢，她沒有打傘，一身白襖，濃黑的頭發上沾染了雪漬，融化的雪讓她的頭發濕漉漉的，于縱下意識地向她的頭伸出手，卻又停在半空中，他的手被凍的通紅，停滯片刻后。

于縱伸手接過解剖書。

“你……怎么在這里？“

“我來你們學校參觀。“

“來我們學校參觀？“于縱歪頭詢問到。

“嗯，學校組織的。“

于縱點點頭，目光不經意瞥向她。

雪的映襯下，她的面容那么清晰，在這霧霾永不消退的岸田，那是他看到的最為清晰的東西。

于縱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手表，佯裝急忙，開口喊道：“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

說完，他便繞過李慶，身影隱匿在霧氣里。

李慶沒有做答，也沒有回頭，她雙手插兜在冰天雪地里默默走著聚焦成一個透明的雪花。

于縱在上課前，趕到了解剖室，由于他們之前的解剖室設備出現了問題，正處于維修狀態，他們只好轉移到了這個廢舊已久的地方。

它的年齡和岸田大學一樣，在學校建立之初，它就早已建起，后來，學校又不斷擴建，它便成了一個多余的地方，也就荒廢在此，偶爾存放一些模具，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雖然在學生上課之前，這里已經打掃過來可還是壓蓋不住它陳年老久的氣息，以及那濃厚刺鼻的消毒水味，好似是在掩蓋著什么。

于縱落座之前滿臉嫌棄的看了看蛻皮的木質長桌，袖子又在椅子上掃了好幾下，反應過來后，他又心疼地摩挲了幾下新買的羽絨服。

“行了，快坐下吧，老師都來了，你就別當那個顯眼包了。“蘇樂無奈地勸導。

于縱不情不愿地落了座。

解剖老師在講臺上看了看解剖書上的心脈系統，推了推快要滑落的眼鏡。

而后用白色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心臟“兩個字，在點心的最后一點時，粉筆突然斷裂，他搖了搖頭，換了一個紅色粉筆將字補充完整。

臺下的于縱百無聊賴地轉著筆，回想著李慶那張面容。

她看他的眼神是一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人看一顆草一般，他想不清楚，到底為什么會這樣，明明之前那么相愛的人，為什么在面對他時，如此的萬籟俱寂。

于縱忍不住皺起眉頭，他看外面漂浮在空中的雪，想起姚秦，既然李慶平安無事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那又是什么讓他如此慌張呢？

生銹的解剖臺上躺著一巨尸體，白布覆蓋著它。

解剖老師拿起嶄亮的解剖刀。

“同學們，今天我們深入了解一下生命的發動機。“

班級的同學轟然站起，隨著老師深深的朝大體老師鞠躬。

他將布從腳掀到胸前，于縱看著臺前的解剖老師，他的動作隨著步的掀起明顯的緩慢下來，而后定住，眼神飄蕩，嘴巴微微張開。

之后他便迅速將布重新蓋好，猛地后退了幾步，靠在墻上，上面的墻皮落在他的頭上，那細小的碎片卻輕而易舉擊倒了他，他癱坐在地面上，大口喘著氣，眼淚奪眶而出，不受控制的流下。

周圍的同學面面相覷，前面的幾個男同學扶起老師來，詢問著怎么了。他大口喘著氣，一言不發，目光亂放，卻唯獨不肯放在躺在解剖臺上的人。

幾個人意識到了不對，他們有人后退，也有人出于好奇心，掀開臉上的布料。

沉重驚悚的聲音乍破。解剖老師面容扭曲的朝他們伸出手。

“不要掀開！“

一切都晚了，目光朝那個秘密聚集那張面孔最先映入的是掀開布料的兩個男孩，他們停頓了片刻而后迅速后退，一人癱在角落里泣不成聲，一人躲在隱秘之處扣著自己的喉嚨。沒有了他們的掩蓋，它映入每一個人的眼眸里。

有時候夢魘的到來比它本身還要驚悚，在一個平常的時間，風聲呼嘯，雪花沒落，它便在一顆顆的跳動的心中烙下烙印，這個烙印最終發酵為揮之不去的噩夢。

姚秦的臉浮現時，哄鳴排山倒海般響起。

霧時血紅的，于縱看清了，那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