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少年劍修,問劍魔頭
- 黑天書
- 納樓蘭
- 4046字
- 2025-05-17 21:00:00
初鴻不可思議地看著折書。
后者像是變戲法一樣,起居用度,鍋碗瓢盆,紙墨筆硯……幾瓶不知名靈丹妙藥,一大堆符箓書本。
書香門第出身、第一次出遠門的小姐將須彌鐲里存納的物品全部取出,琳瑯滿目,如小山般堆在初鴻面前。
小丫頭已是目瞪口呆。
“我雖喜歡看書,但……從沒看過醫書,無法助他除病。這些東西,你瞧瞧是否可用。都是些身外物,用便用了,不打緊的。”折書說罷又從腰間取下一片玉髓黃翡,“這玉翡有養神驅祟,護身辟邪的功效。掛在身上,對你哥哥應該有些幫助。”
初鴻接過那片玉髓黃翡,入手處溫暖油潤,不禁多看了眼,見上面鐫刻幾個袖珍草字:君子暖如玉。
初鴻心知不是凡物,道了聲謝后,趕忙將玉翡塞入床榻上沉沉昏迷的付墨生手中,死死攥著,然后又開始忙碌起來。
白紗衣掩著鵝黃裙的折書靜坐在木桌旁,沒有去打擾小丫頭,她借著油燈昏黃的光,又再默默看起書來……
荒廟的后半夜,大雨終于停歇。
初鴻也換了身早已洗的發白的粗布白衣,攏起散落披肩的黑發,扎了兩個沖天鬏,精神奕奕。若非個頭瘦小,女童稚氣未退,瞧著倒還真像一個小少年。
輕輕倒了兩碗茶水,初鴻坐在一旁,“姐姐,你在看什么?”
折書目不轉睛,“落魄書生與一百零八座荒郊野廟。”
初鴻顯然聞所未聞,“好奇怪的書名。”
“嗯,是挺奇怪的。但若是叫‘書生夜宿’,或者‘趕考集’,又或‘荒廟夜行錄’,簡約文雅,不免又失了幾分趣味。思來想去,取這個名字雖說冗長,倒也恰到好處。”
“寫的是書生趕考的故事嗎?”
“嗯,你要不要一起看?”
“可我識字不多。”
“沒關系,我讀給你聽。”
“好。”
“東郭生負笈趕考離家時,書箱里只有三枚銅刻錢……”
……
天,亮了。
暴雨后的晴空會毫不吝嗇地搭起一座彩虹橋,鼓舞著迷茫的世人重新堅定方向。夢想就在彼岸,熬過風雨,方能抵達。
付墨生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
他夢到自己死而復生,夢到自己殺人掏心,夢到了大雨滂沱的梁府,也夢到了心心念念的妹妹初鴻。
夢中,他喊了聲初鴻的名字,然后便悄然醒來。
他躺在熟悉的床榻上,盯著偏殿的灰瓦與木梁,靜靜回想了許久,才發覺自己并沒有做夢。夢里的一切都是事實。血洗梁府,那是另一個自己。
“祂又跑出來了。看來去鴻都學宮的事情,宜早不宜遲了。”心底深深喟嘆,付墨生輕輕坐起,發覺有股莫名舒愜的暖流從掌心滋養著四肢百骸,他低頭瞧去,才看到手里緊緊握著一件東西。
玉髓黃翡,上面鐫刻著‘君子暖如玉’。
這并非是他或者初鴻的物件,那便只能是這位身著鵝黃裙衣的姑娘的了。
他望著趴在桌子上熟睡的兩人,又看了看偏殿內堆疊如山的物事,無奈苦笑,搖了搖頭。
在城中擺攤替人代寫書信的日子里,他聽過一些關于世間修行者隨身攜帶儲物空間的說法,例如天地產物須彌石,可用來制作須彌鐲。
還有一種叫做藕花竹的植物,可制成竹簪頭飾,一物兩用,便攜無比。
故而他并不好奇。
下床之后,并沒有驚動不知幾時入睡的兩人,煮了粥,攤了餅,當五谷雜糧的香氣彌漫整個偏殿時,白紗衣掩著鵝黃裙的少女才睡眼惺忪,朦朧醒來。
“好香啊。”
折書昂起腦袋嗅了嗅,轉頭便瞧見了少年。
付墨生一手白粥,一手煎餅,與少女四目相望時,他怔怔然愣在原地。他可以對天起誓,自己并非好色之徒,但,世上怎會有如此好看的女子?
十五歲的少年雙頰微燙,不知不覺竟紅了臉。
“你沒事了?”折書展顏一笑,天邊彩虹失了顏色。
“哦,是的。”付墨生干咳了聲,以掩飾自己方才的失禮。
初鴻隨之蘇醒,眼眶微紅,似在夢里哭過。她聽到哥哥的聲音,起身不由分說,一頭扎進付墨生的懷里,像個淘氣的孩子。
付墨生柔聲安慰數句,小丫頭這才擦拭眼角,仰望著少年冰山盡融后那張熟悉的臉,喜極而泣。
她挽著付墨生的手臂,“付哥哥,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折書姐姐。”
走到桌前,將白粥與煎餅輕輕擱放,付墨生從腰間取出那枚玉髓黃翡,“折書姑娘,贈玉之恩,銘記在心,謝謝。”
折書將墊睡的那本《落魄書生與一百零八座荒郊野廟》折了個書角,收入須彌鐲中,“我不要!送出的東西哪有歸還的道理。”
付墨生也不矯情,重新將玉髓黃翡收回,“既如此,付墨生欠你個人情。他日若有差遣,折書姑娘盡管吩咐。”
說完,付墨生轉身端粥去了。
初鴻看著付墨生的背影,然后貼近折書,附耳低語,“怎么樣折書姐姐,我哥哥很好很好吧?”
折書抿嘴而笑。
她實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昨夜讀書,她與小丫頭初鴻天南海北魚蟲鳥獸無話不談,彼此好感增進,聊著聊著,小丫頭便話題一轉,開始瘋狂夸贊付墨生這個少年。
虧得初鴻識字不多,形容有限,否則就算將世間所有美好的字眼匯聚一處,恐都不夠少女揮霍。
似乎在初鴻心里,付墨生無可挑剔。
就這樣,被強行灌注了半夜的認知,折書對初鴻的這位哥哥也難免產生了一些好奇。不多不少,一點點而已。
少年去而復返,又端來兩碗白粥,三人圍著小方桌而坐,吃著各自的早餐。
折書偶爾抬眼偷瞥少年。
少年靦腆,不敢回視。
兩只嬉戲的彩蝶聞香而來,悄然落在窗欞,齊齊望著方桌。
春風進院,吹來幾片昨夜零落的桃花瓣,冒昧闖入偏殿,那畫面竟有些溫馨。
這種沉默持續沒有多久,初鴻小丫頭突然語出驚人,“折書姐姐,你做我嫂嫂好不好?”
噗……
付墨生噴粥。
折書嗆咽。
初鴻摘去臉上的米粒,還要開口,忽被少年拽起手臂,對折書道了句,“姑娘,失陪。”然后拉著小丫頭急匆匆朝前院正殿走去。
付墨生也是情急之下無可奈何,若放任這丫頭胡言亂語,豈不壞了人家姑娘聲譽?
前院正殿里,少年苦口婆心,好說歹說,也不知小丫頭聽懂了沒有,一個勁兒的點頭如啄米。待兩人返回時,折書以及那堆疊如山的物品都已不見蹤影。
小方桌上留著字跡。
“萍水相逢,后會有期!”
……
“付哥哥,我是不是說錯了話,將折書姐姐氣走了。”初鴻愧疚地低下頭。
“你也說了,折書姐姐很喜歡你,又怎會舍得對你置氣?”付墨生揉了揉初鴻腦袋。
“那你呢?”
“嗯……付哥哥比折書姐姐更加喜歡初鴻,所以……”
“所以你也不生氣,對不對?”
“哼!哥哥有點生氣!”付墨生佯作怒容,環抱雙臂,逗得初鴻羞惱不已。
兄妹兩人在偏殿里追嬉打鬧,開懷暢笑。
這一幕,被坐在正殿樓頂飛檐角的鵝黃裙衣少女盡收眼底,想起對自己倍加寵愛的家中姐姐,梨渦淺現,欣然一笑。
而后颯沓流星,似仙人風范,消失不見……
筋疲力竭的兄妹齊齊躺在偏殿門框映在地面的光影里,大喘著氣,胸膛起伏不定。
初鴻開口說道:“哥哥。”
“嗯?”
“我們殺了人,九獅蓮城恐再無法容身。接下來,我們要去哪里?”
“鴻都學宮。”
“哥哥想修行?”
“我們死而復生,各自身體里都藏著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帶著這種秘密生活,很不踏實。我思來想去,只有學宮能幫助我們揭開謎底。”
“那我和哥哥一起。”
“當然要一起。我說過,以后再也不會將你撇下。”
“哥哥……”
“嗯。”
“謝謝你!”
“傻丫頭。對了,你現在可還能號令蟲獸?”
“那種力量消失了,就像曇花一樣。”
“與我的魔性控體還真是像呀……”
……
一旬之限,三日已去。
少年宴客牽馬而來,如約而至天下香滿樓。這次他沒有登樓,而是在樓下大堂尋了一處空閑方桌,靜坐等待著。
半盞茶后,他等待的人緩緩下樓。
那是一位錦袍老者,髭髯胡須,有點富態。老者一手握著絲帕,每走幾階樓梯,便要擦拭鬢側汗珠。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人群中一眼鎖定負劍的少年劍修,迎面走來。
“金先生。”宴客起身執禮。
金細雨并非九獅蓮城里天下香滿樓名義上經營的掌柜,而是潛伏暗中掌控情報的分樓樓主。天下香滿樓分號遍及四海八方,實際控權人,都是第一莊指派而下的各地分樓樓主,身具修為。他們的地位,自然比起所謂的掌柜尊貴不少。
宴客是后學晚輩,晚輩見了前輩,定不可失了禮數。
“宴小友久等。”
樓主金細雨相對而坐,背于身后的右手探出,將幾日來天下香滿樓調查梁府變故的結果交給了宴客。
是三張裁切整齊的白宣,卷在了一起。
第一張紙畫了幅畫,是一名少年頭像。第二張紙也畫了幅畫,畫中是位少女。第三張白宣紙上寫著兩人姓甚名誰,來路去向,以及天下香滿樓的某些推測。
“不愧是天下香滿樓。”宴客對于金先生三日內給出的答案很是滿意。故而也是干脆,滿滿一袋金印錢,那是他作為梁府供奉,僅剩的家當。
誰知金細雨卻是撫須搖頭。
“不夠?”宴客滿臉詫異。
“宴小友看來對于天下香滿樓的規矩還是不甚了解。”金細雨給自己斟了杯茶,不急不緩地說道,“世俗酒色生意,自然由世俗錢款結清。這世俗錢嘛,銅刻錢,銀花錢,金印錢,百錢兌一,眾所周知。而事關修行者的山上情報交易,咱們天下香滿樓掙得可就不是世俗錢了,而是山上流通的清濁錢。
梁府遭故一事,親歷者不在少數,那些逃散的護衛以及管家祖孫,都能作為情報提供的來源。故而調查起來,倒也不費氣力。”
“那……”宴客摸了摸囊中羞澀。
好歹是位破冥境劍修,山上錢他也是有的,不多,兩枚而已。當然這滿當當一袋金印錢也可去一些知名錢莊或同為第一莊經營的產業停當簡,百兌一進行兌換,只是那樣的話,恐會耽擱他追兇的時間。
天下城池三萬座,九獅蓮城只是不入流的世俗小城,要尋找能夠進行世俗錢兌換山上錢交易的錢莊或停當簡,要去鹿城郡才行。
金細雨看出少年劍修面露為難,笑道:“宴小友不必緊張。此次合作,我天下香滿樓取一枚清濁錢即夠。權當交個朋友。”
宴客有些出乎意料:“金先生此話當真?”
金細雨點了點頭。
宴客并指夾著一枚清濁錢,此錢兩面,一面天清,一面地濁。天清者,祥云也。地濁者,山川也。故而正面雕刻祥云圖,反面雕刻山河脈。外圓內方,天圓地方。
錢訊兩清后,宴客離開酒樓。
門前縱身上馬,北逐而去。
按照情報所言,付墨生兄妹北上鴻都學宮的腳程并不快,只要馬不停蹄,宴客估計,最遲明日日落西山前,便能夠追上。
當然此時此刻的少年少女并不知情,他們猜到梁府之事恐還會有后續麻煩上門,故而早早拜入學宮,成為學宮弟子,也算謀個庇護。
只是他們沒有料到,為梁府追討公道之人會來的如此之快。
那人不在身后,而在身前……
時為日落西山。
官道旁的梧桐樹干系著一匹良駒照夜白,馬背上還掛著行囊。少年劍修自樹上一躍而下,緩緩抽出背后長劍,平舉遙指。
那劍寒光閃閃,鋒利無比。劍脊處,銘刻著浣花花紋。
藍玄綁帶纏綁著袖口,少年目光如炬,望著對面兄妹二人,“九獅蓮城,梁府供奉宴客,問劍殺人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