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不去!”
王二甩開王卷之的手轉頭就想往后跑:
“這荒郊野嶺鬼哭狼嚎的,鬼知道是不是陰兵借道!”
他邊說邊解褲腰帶:
“哎呦喂!額肚子疼,額得去溝里蹲會......”
王卷之冷笑一聲薅住他后領往回拽:
“你蹲個試試?信不信你剛蹲老子就能給你改成騸驢!”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要殺我——啊——”
這一聲哭喊驚得王二躥起三尺高:
“你驢日的自己找死別拉額墊背!額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歲侄兒......”
王卷之把苗刀橫在他胯下:
“你剛不是說家里兄弟七個餓死五個,哪來的三歲侄兒?再廢話,老子讓你王家絕后!”
“額日你......”
王二罵到半截突然改口,眼珠子滴溜亂轉:
“額就是不去,前方要是官狗子,見了額這身賊皮不得把額活剮了?要是狗韃子,那就更危險了,那些狗日的騎馬,額倆更跑不掉!”
王卷之收起苗刀上手去拽這老陰比:
“放心吧,保不齊前方正好是闖軍!”
王二死死的釘在地上就是不肯前進一步:
“不可能,額們陜北義軍有規矩,三不搶!不搶孕婦、不搶棺材、不搶......”
話沒說完,慘叫聲再次炸響,王二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彈起來:
“額日!”
說著,他轉身要跑立馬被拽住,王卷之哪能讓他給跑了。
郟縣之戰十日內必爆,他必須要趕在孫傳庭潰敗前找到明軍大營。
只是這老陰比帶路繞了一個時辰,連個活人都沒見著!
靠著這憨慫,怕是繞到過年都不一定能找到孫傳庭。
好不容易前方出現了活人,王卷之怎能放棄。
他要救的是四萬明軍!
郟縣戰敗潼關失守,李自成破北京清軍入關,到時候管你闖賊明軍,全得剃成金錢鼠尾!
“給老子回來!”
王卷之薅著王二的后脖領往火光處拖:
“我們先去看看情形,若是韃子我倆扭頭就走,若是漢人就問問路。”
老營兵聽了這話梗著脖子往后掙:
“你個驢日的說的輕巧,若是官軍額不是被你坑了!”
王卷之手上用力,這副身子常年廝殺的勁拽的老營兵掙脫不得:
“管他是闖軍還是官軍,總比跟著你這路癡強!”
王二兩腿在地上犁出兩道溝,褲腿蹭得滿是泥漿:
“額日你姥姥......要是東廠番子咋辦?額聽說他們專割男人卵蛋泡酒!”
王卷之聞言陰笑道:
“正好,省得老子親自動手閹你!”
王二聽了這話突然死魚般的癱在地上:
“額不走了!橫豎都是死!”
他扯開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你當額們想造反?那年延安府大旱,額爹把幺妹換了三升麩皮!那麩皮里摻著觀音土,吃得額娘活活脹死!”
說著,這老營兵指著王卷之的苗刀:
“你砍死額,你現在就砍死額,額奏是不想去,死在他們手里不如死在你手里。”
“你......”
王卷之看著這個滿嘴謊話的老陰比,握刀的手顫了顫。
王二說用幺妹換三升麩皮時,渾濁的眼珠子映著殘陽,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精氣神一般。
或許……他說的是真的吧!
王二瞥了一眼沉默的王卷之,突然坐起身拍地哭嚎:
“額滴幺妹啊!你死得好慘……那年你才八歲,官狗子搶糧時......”
剛要松口說“你滾吧”,卻見王二的眼珠子骨碌一轉,淚花子說收就收!
王卷之哪能還不明白這老陰比又在耍詐,一把薅著他領子提起來,
“八歲個屁!你剛說換的是三升麩皮,現在又說官軍搶糧,延安府大旱是崇禎二年,今年都十六年了!你幺妹要是活著比你還大十歲!”
王二被他這話噎得打了個嗝:
“額、額說的是另一個幺妹......”
王卷之把苗刀往他褲襠前一插:
“少跟我在這裝哭賣慘拖時間,你要是再嚎一句,老子讓你這輩子只能蹲著尿!”
“額日!”
王二聽了這話突然鯉魚打挺蹦起來,哪還有半點癱軟模樣:
“你們讀書人心眼比馬蜂窩還多!額就說裝不過這些殺千刀的......”
遠處突然傳來馬匹的嘶鳴,王二瞬間竄起三尺高:
“走走走!額突然覺得當騸驢也挺好!”
這老營兵邊走邊嘟囔著:
“等會要是見著死人衣裳,給額扒件官狗子的罩甲唄?這身闖軍的紅頭巾太過扎眼......”
王卷之踹了踹他屁股:
“閉嘴吧你!你前我后!”
王二聽了這話不干了:
“憑啥讓額走前頭!”
說著,這老營兵梗著脖子往后縮:
“你驢日的棉甲比額厚實,中箭也能多扛兩......”
話沒說完又被王卷之踹了個趔趄:
“再廢話就把你配陰婚!”
兩人沿著野狗踩出的小道往荒村摸,沿途盡是倒伏的麥秸。
麥穗早被擼得精光,秸稈上還粘著黑褐色的血手印。
西北風卷著燃盡的紙錢灰撲在臉上,王二忍不住連打三個噴嚏,驚起枯樹上成群的烏鴉,黑壓壓的翅膀掠過殘月時灑下幾片焦臭的羽毛。
“噓!還有半里地。”
話音剛落,王卷之一把按住了王二肩膀。
透過亂葬崗似的歪脖子柳林,能看見七支火把在村口祠堂前晃悠,慘叫正是從那里傳來。
起初像悶在瓦罐里的嗚咽,隨著夜風忽近忽遠。
待繞過最后一道土坡時,連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脆響都聽得真切。
王二突然拽住王卷之的鎖子甲:
“你聽!這是遼東韃子的調調!”
說著他又豎耳聽了聽:
“他們在喊'阿哈包衣'!額在山西見過這幫畜生,專抓活人當盾牌......”
話還未說完,祠堂方向突然爆發出一聲嘶吼,火光里映出個被鐵鏈拴住的身影。
那潰兵滿臉是血,正用陜西腔破口大罵:
“驢日的韃子……!”
王卷之瞳孔驟縮,趕忙攀著斷墻探頭望去,祠堂門前的曬谷場被火把照得血亮。
七個鑲白旗騎兵圍著八九個雙手被敷跪著的人。
那跪著的八九個人一時看不清是明軍還是闖軍,但是漢人無疑。
“說,你們的大營在哪?”
領頭的清軍用順刀挑起個少年的下巴,用生硬的漢話吼著。
王卷之遠遠瞧著那孩子不過十五六歲,褪色的鴛鴦戰襖下擺繡著“忠武”二字,只是已正被血污糊得發黑。
少年張嘴啐出口唾沫:
“狗韃子!額日你先人十八代......”
“咔嚓!”
一刀揮出,咒罵聲戛然而止。
少年的頭顱以詭異角度后仰,瞪圓的眼珠映出火堆旁更駭人的景象。
三個被砍斷手腳的漢人,正絕望的看著這一切。
王卷之的指甲摳進墻磚,牙齒咬的咯吱響:
“老陰比,你還記得方才戰場的位置么?就是插著孫字旗的河溝。”
老營兵正撅著屁股往墻根縮,聞言差點咬到舌頭:
“額日!你個驢日的這時候還想收破爛?”
王卷之眼底映著跳動的火光發狠道:
“收個屁,咱們去拉門炮,轟了這群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