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卷之刀鋒斜指,腳邊八具尸首呈扇形鋪開。
“鬼......是夜叉鬼!”
流民堆里突然炸出驚叫。
方才還舉著草叉的漢子噗通跪倒,褲襠里漫出腥臊水漬。
“跑啊!”
不知誰帶的頭,流民們轟然四散。
此起彼伏的驚叫聲中,人群像炸了窩的馬蜂,有人被絆倒在地,立刻就被后面的人踩得嗷嗷直叫。
圍攻王二的潰兵聞聲瞟向騷亂處。
一見王卷之這邊潰散的情形,哪還有心思繼續纏斗,最右側的漢子反手推開同伴:
“打甚打,快逃啊!”
王二尚來不及反應,剩下的人已經開始潰逃。
顧正炎面前的潰兵更狠,有個裹著婦人襦裙的漢子直接撕開裙擺,兩條毛腿甩得比馬還快。
顧正炎三支連珠箭追射,卻只射到了影子。
反應過來的王二就要追著潰兵屁股砍:
“來啊!額要打十個!”
“省省吧!”
顧正炎趕忙拽住他的后襟,王二回頭一看,書生袖口居然在滴血,不由咧嘴嗤笑:
“果然是個酸丁!額一個打八個皮都沒刮破,你倒好,貓在后頭還叫人砍了!”
說著揪住個潰兵的衣服,“嗤啦“撕下半截衣襟甩了過去:
“會捆扎不?”
顧正炎按住滲血的右臂搖頭:
“皮肉傷,無礙。”
目光轉向王卷之,這殺才正拎著個潰兵的衣領瞪圓了眼,那潰兵的褲襠已然濕了大片。
“冢頭鎮距此多遠?”
“向、向西八里......翻三道土崗就到!”
王卷之瞳孔微縮,這距離與王二昨日所說基本吻合。
“路上可見過韃子的塘騎?”
“見過見過,從靈寶縣逃來這半月,撞見五六波!都、都繞著咱們走......”
話未說完,潰兵突然被王卷之踹出兩丈遠,耳邊緊跟傳來一喝:
“滾!”
“壯士為何會問及韃子?”
王卷之聞聲轉頭看了一眼顧正炎受傷的手臂,甩凈刀上血珠,目光掃過西北方層層疊疊的黃土塬:
“崇禎九年、十一年、十五年,韃子哪次不是趁著流寇與官軍纏斗時破關劫掠?如今孫督師與李闖在郟縣決戰,多爾袞怕是要當第四次漁翁。”
書生還未說話,王二把厚背刀往肩頭一扛接了茬:
“額看你是想太多!驢日的韃子真要來的話,額們正好殺個痛快!”
王卷之聞言懶得搭理這老陰比,彎腰抓起把黃土揚向空中,看著風卷塵沙往東南飄:
“風向變了,估計十日之內必有大雨。”
說著他轉頭盯著顧正炎驚疑不定的眼睛:
“你說孫督師軍中,還有多少糧草能撐到雨停?”
顧正炎聞言急道:
“孫督師親統秦兵五萬,帳下白廣恩、高杰、牛成虎皆當世虎將!此番出潼關......”
“虎將?”
王二聽了這話嗤笑一聲:
“去年朱仙鎮,白廣恩那廝把戰馬當成騾子運私鹽!高杰更是個睡嫂子的腌臜貨!你管這叫虎將?”
書生漲紅了臉:
“兵貴精不貴多!孫督師嚴整軍紀......”
“軍紀?”
王二抱著臂膀呵呵一笑:
“左良玉的十萬所謂精兵,被闖王八隊老營沖得拉稀,你跟額說軍紀?”
“荒謬!”
顧正炎突然挺直腰板,活像廟里的泥塑判官:
“朝廷大勢所趨,再說我大明良將輩出,正統十四年于少保守京城,天啟元年熊經略鎮遼東,哪個不是......”
王二聽了這話看了看一旁的王卷之,眼珠子一轉嘴一撇:
“球勢的朝廷!你當這還是洪武爺坐龍庭哩?那于謙老漢的墳頭早叫野狗刨得骨頭都不剩咧!哪似額們闖王破城三天不征糧,糧草全從狗官倉里刨!”
說著王二轉頭看向王卷之:
“額說王大,你跟這酸丁跟著額投闖王算逑!你驢日的這身板能打,給個掌旅當當都不叫事!酸丁識文斷字……”
話沒說完,就被王卷之打斷:
“能打有個屁用啊,還不是個小癟三,吵吵吵,有力氣拌嘴不如省著趕路,走,太陽落山前必須趕到冢頭鎮!”
王二急得直跺腳:
“你個驢日的球眉鼠眼!朝廷這破船眼瞅要沉,今年不塌明年也得……”
王卷之苗刀往肩頭一扛,頭也不回甩了句:
“聒噪個球,再提闖營,老子剁了你狗頭換酒錢!”
王二聞言一愣,眼珠子滴溜轉了三圈,趕忙嬉皮笑臉湊上去:
“額滴親哥咧!你這可冤枉死額咧!額這不是看你人實在......”
顧正炎落在五步外,青衫下擺掃過蜷縮在一旁的流民。
風卷著砂礫掠過龜裂的黃土塬,七八個跑不動的饑民蜷縮如蝦,破布條裹著的身子隨著喘息起伏。
顧正炎突然嗅到尿騷味。
轉頭望去原來是那個被王卷之踹飛的潰兵,那人襠下濕了大片,正匍匐著往土溝里爬。
書生望著王卷之的背影忽然嗤笑出聲,低聲用滿語自語:
“阿其那,額捏庫庫特莫爾根?”(蠢貨,這等朝廷,你護著作甚?)
話音落下,顧正炎默嘆一聲瞇眼望向三十步外,王二正扯著嗓子罵天:
“日他先人!這鬼地方連個水窟窿都沒有!”
顧正炎踉蹌著追上時,故意讓袖口的血漬在風里飄得更顯眼些。
王卷之轉身掃了眼書生右臂,眉頭微皺:
“驢日的傷口都見骨了,你怎么不包扎?”
“學生……學生不會……”
話音未落,王二直接嗤道:
“昨日你個驢日的可是說會裹傷的,今日又說不會,讀書人果然滿嘴放屁!”
王卷之“嗤啦”撕下內襯布條,左手壓住書生肱動脈,右手將三角布疊成加壓繃帶,不多時便用現代戰地急救的法子把書生的傷口包扎好。
王二舔著嘴唇湊近唏噓道:
“嘖嘖,還好只是刮到了,這要是砍在筋脈上,酸丁這手就廢逑了!”
王卷之打結時故意勒緊三分,疼得書生嘴角抽搐:
“到冢頭鎮得找郎中清創,這天氣,化膿感染會要命。”
說著他突然抬頭看向書生:
“箭術教教我?”
顧正炎瞳孔微縮:
“學生……學生不過略通射禮……”
“少扯淡!”
王卷之抬手打斷道:
“你射喉結的手法,可不是書院教的。”
說著拍了拍書生肩膀:
“你教我弓箭,我教你用刀砍人,公平交易。”
王二扛著厚背刀不屑道:
“酸丁要能學會耍刀,額就把碾盤啃了!”
說著,他突然轉變了話風:
“不過你倆要真搭伙……額看闖王那邊……”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