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這樣味道才對嗎?”汪赫手捧泡面桶,陰郁低沉的神色,嗦面,道。
祁墨在其身旁,那么安靜的盯著他,可,汪赫只是在面無表情的嗦面,似乎,味同嚼蠟,絲毫不像之前的貪婪。
“汪赫!”她放在被單上的手緊了緊,死死盯住他,質問著。
汪赫抬起爬在泡面桶上的面龐,眼眸古井無波的凝視著對方,嘴巴翕動,然后,說道:“具體的,你不需要知曉,總之,我并不是什么惡劣頑徒——”
汪赫的聲音有些落寞,情緒被控制的恰到好處,很難讓人揣摩出其背后的意圖,只覺得辛酸與悲憫。
祁墨根本不打算就此放過,她積極追問,像極了影視劇中的被害人的親屬,在汪赫的臉上,一絲絲不忍一閃而過——只是祁墨太過于在意,沒有覺察到。
“汪赫!”她胸內蓄足一股氣,那翻江倒海的在不斷洶涌的氣,直涌上頭,帶著幾分怒意,“塔樓上有秘密吧!”直截了當,不留余地,“和——你的傷有關。”
呼——
汪赫深吐一口氣,他這一反應,更坐實了祁墨的猜測——果然!塔樓有秘密!
在她即要開口詢問時,汪赫萬分無奈的說出來所謂的事實:“是!”他看向前者:“你——相信【天國】嗎?——”
祁墨眼瞳驟然收縮,【天國】這一詞語,像是印證著,又似乎出人意料的胸有成竹——
“天國?”
她怔怔的喃喃自語——【天國】對于她來講可謂再熟悉不過,畢竟,這是她與這座城市中的傳說,以及,家庭的信仰,所斬不斷的因果。
“你——就是鑰匙吧?”汪赫似乎在怪笑,那詭異的一閃而逝的陰沉,像極了將死之人為了抓住救命稻草的一幕。
“鑰匙?你監視我嗎?”
祁墨瞬間冷臉,她甚至惱怒的怒目相向,心中,那股氣瞬間被點燃爆炸——
但,汪赫卻一臉的莫名其妙,眼角余光瞥了眼陽臺,繼續道:“你不是御祠的神女嗎?百年間代傳的秘辛,你不明明白白的?”
在汪赫那真誠又狐疑的眼神中,祁墨暗道——原來,他并不知道鑰匙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監視那的確太過可怕,但,換成注視,其實也不免有些毛骨悚然——那雙眼睛——汪赫瞥向陽臺——烏鴉的那雙眼睛呢?
“你?”祁墨在對方臉上一絲一毫的掃過,試圖看出點什么,然而,汪赫依舊是那雙恰到好處的真誠目光,不似作假的誠懇。
“別害怕!”汪赫輕巧一笑,在安撫著對方,在此時,他方明了,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居然比對方要靈通不少。
“在寺廟商業化,網絡高度普及的現代社會——人們自然不缺乏獲取訊息的渠道和來源,我曉得的,只算是皮毛——真正,決定性的東西,還在當事人身上啊?”
汪赫說的倒很精妙,既撇開自己重大的嫌疑和秘密,又適當的照顧對方的心理,而且,他敘述的全都是實情而已啊。
祁墨啞口無言中,心思中反而多了份期待與希望,盡管,她并不太敢確定【天國】的意義——
“那,我媽媽是不是就在飛鳥之上的【天國】啊?”
祁墨再三遲疑下,將自己的心事已另一方式表達出,她希望自己的盼望,在汪赫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汪赫深深注視著對方,眼神平靜如一泓無波的湖水,瑩瑩潤潤,他不假思索的說道:“若——憑祖輩的蔭澤,御祠的后人大多都足以平安無虞的升入天國——吧!”
即使,汪赫這么說,但,其實,他根本并不確定,他在騙她,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欺騙她。
可,又能怎樣?他也想活下去啊——他雖這么說,但,汪赫的直覺在告訴——或許,他可能并沒有說錯,多少沒有全部說錯,有一點是確定的吧。
“【天國】?【天國】?媽媽?媽媽?”
祁墨的眼底一時間濕潤,她的回憶在遠遠的飄向很多年前,在小學女廁的那一場景——
她躲在女廁的隔間中,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委屈哭泣——那,無法令人釋懷的一幕——同學的辱罵——“憑什么,憑什么?罵我是沒娘養的?憑什么?”
祁墨的思緒一時間在回憶中難以醒悟,她的素手在緊緊握緊,指甲都陷入了掌心,“【天國】?騙人的鬼吧!”
她像小時候一樣,念著這反復而又熟悉的話語,心臟部位的絞痛感更甚——
以至于,她在大口的喘息,她的臉紙白,汗水涔涔。
“如果——”她抬眸靜靜對視著對方,說:“如果——我是說如果,對人類而言至今未知的天空,當真屹立著一座高雄偉岸的【天國】,那,是,不是,代,代表,死亡,不意味,意味著——永恒的消亡——”
祁墨大口喘著粗氣,斷斷續續的把她務必渴求的希望,用最富有情感的話語,托出。
汪赫心頭異樣,祁墨梨花帶雨的模樣,在前者心中,居然如此的深刻——刻入骨髓——教人良心不安。
他點點頭,轉過頭,目光對著窗外的朝陽,說:“一定!”
祁墨這才壓抑住心中不斷噴涌的情感,汪赫在想——自己是否會后悔?——顯然——答案有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
————
汪赫將泡面吃完,剩下的垃圾擱在桌上,他似乎還在回味,而后,對手邊的她,勉強笑道:“不夠吃啊?”
于傷心中平復的祁墨,在聽見對方憨憨的這一句時,頓然有點忍俊不禁:“食堂!去食堂吃!”
汪赫仰靠在病榻上,擰開酒瓶,給自己灌了一口醋,余光瞥向祁墨,說:“靜待契機就好!我們不會就此消亡,生命之花綻放在【天國】的愛的懷抱中。”
祁墨就這么奇怪的看向對方,心中帶有幾分怪異——他?在裝深沉嗎?——
“對了!”他來了精神,意趣盎然的問道:“你能講一講關于【天國】,你詳知的那些人與事嗎?”
祁墨認真回憶片刻,溫和笑著說道:“好啊!”
————
小時候——
檐角的風鈴在隨風晃蕩,蕩出輕輕悠悠的鈴聲,鈴聲和著風聲,在無限高遠的青空中,扶搖直上——
“外婆!”
幼年的祁墨踮起腳尖,揮著干凈素白的帕巾,一點點擦拭著天使神女像瓷質的表面——
“外婆!”
祁墨邊擦拭,邊發出自己的疑問:“為什么御祠供養的神明如此偏西方化啊?”
在一邊,戴著老花鏡,在用毛線編織襪子的外婆,抬起那雙混濁的雙眼,望著那像極了西方文藝作品中的烤瓷神像——盛開的寬厚羽翼,薄紗蒙住雙眼,柔軟的絲綢般質地的紗衣——
“旁人值當御祠不過一家百年經營的藝術品老店,但,在整個桐市,無人不知曉其來歷,我,是親眼目睹過神跡的——”
外婆的眼中透露著堅定不移的信仰,在口中神跡發生在上個世紀,那時的她,還很小——
“神跡?——”年紀不大的祁墨還是不怎么能理解外婆口中所謂的這個神跡,她不曾問過,外婆也沒有愿意透露的欲望。
只不過,外婆對于桐市基督天使神女,極為的虔誠與信服,在這個宣揚打破封建迷信的主流熱潮中,像外婆這樣一直堅守著對神明敬仰,尤其還是基督教的,人,屈指可數了。
在祁墨踩著木梯將瓷像洗滌一遍,祖孫兩人一同坐在一塊,外婆仍舊在織襪子——前者在后者身旁。
外婆將襪子織的差不多,祁墨在擺弄著木偶人,外婆摸了摸她的小腦瓜,說:“試試!”
祁墨放下它,從善如流的接過成品,在赤足上試了試,外婆在和藹寵溺的其耳邊說:“【天國】啊——”
祁墨坐在椅子上,晃蕩著套著毛襪的腳丫,一臉的興高采烈,外婆繼續在講,前者在聽:“不是虛假簡單的徒有表象,或指代的象征性,它啊——是真正存在于世間的心靈樂土——”
外婆的語調極為緩慢,幼年的她并未完全聽得懂,她只知道,不管是外婆,還是桐市的其他人,對于【天國】有種美好的幻想——即便,在當今,對神明的信仰在逐年遞減,但,【天國】——【神女】——像一種魔咒在桐市人心中根深蒂固。
而歷代【神女】都出仕于祁墨家——在百年前,決定的,桐市基督教唯一的神女嫡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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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墨的思緒扯回現在,她似乎想起來什么,在念叨著:“祁家的后人都將升入【天國】,死亡即是命運的饋贈。”
這一句,在外婆口中隱約又隱晦的一句,在食堂角落,在祁墨想到在御祠過世的外婆時,眼角的淚珠慢慢滾大,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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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墨的腦海中又回憶起媽媽——在那天——
“媽,我接小墨回家。”在祁墨和外婆嘮家常,氣氛歡愉的時候,一襲素裙,打扮干練的媽媽——祁冉,走進店中,她繼續說:“媽,店里的進貨清單,我寫好了。”
祁冉挎白皮包,來到前臺,把一張寫滿東西的清單,放在臺桌上,被一個俄羅斯套娃壓住。
“清單,放桌上。小墨,跟媽媽回家。”
祁冉朝著依偎在外婆邊的她招了招手。
她有點不舍的瞧眼外婆,外婆說:“知道了!小墨,跟你媽媽回家吧!”
祁冉:“小墨下午還有舞蹈課,不打擾您了,走吧,小墨。”
祁墨牽著媽媽的手,背離間,目光頻頻望向身后的外婆,想說什么,卻有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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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
“當年,外婆確實有很多事情,在不經意的露風給我,但是,那時,我年紀太小,一些重要的,卻已然記不得。”
祁墨右手握著筷子,一邊盯著對面的他,一邊說道。
汪赫眼神諱莫如深,不知在聯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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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天空之下,青灰的大地之上,一座高大挺拔的塔樓昂首屹立在廣闊的天地之間——
祁墨長褲夾克衫,帆布鞋,與同樣便裝,工裝褲牛仔外套白板鞋的汪赫,一同戳在塔樓的周邊。
她抬頭仰視一半樓體掩蓋于郁郁植被下,裸露的部分又磨掉大部分油漆,黑紅,銹跡斑斑的塔樓——塔樓直插云天,在其頂峰盤旋翩翩飛舞的鴿群。
“這座高塔已經歷經整整三十個年頭。”祁墨望著它,不由得心生慨然,這座被遺棄的塔樓【天文臺】曾承載過她無數美好的回憶的呀。——
汪赫單手插兜,左手的手偶在夸張的長大嘴巴,一直在大喊:“gogogo!出發嘍!”
他咳嗽一聲,提醒“小汪”閉嘴,但,這貨好似沒有眼力見,仍舊再喊:“蕪湖!起飛!”
所以,干脆,汪赫直接賞它個大逼兜,手偶偃旗息鼓后,他這才嚴肅的講道:“我上次只闖入了第3層。”
祁墨捏著下巴,了然的微微頷首,她在思考——既然——
“誰讓汪赫蠢嘛!冒冒失失的,到頭弄得一身傷。”手偶破壞氣氛的喊了這句。
這不禁令思索中的她,忍俊不禁,莞爾一笑。被揭了老底的汪赫,氣急敗壞,惱怒的大喊大叫,顯然破防:“閉嘴!閉嘴!”
祁墨在偷笑的同時,目光在打量著對方,她很奇怪,為什么?汪赫要一直戴著那個手偶——
在前者古怪的目光中,汪赫似乎慌了神,他自然知道對方的腦袋中在想著什么,只是含糊道:“拌嘴慣了!老媽在生日那天把它帶回家時,吵得比現在兇,不同物種,就是不對付的脾性。”
汪赫的話像是個幻想癥的病人一般,祁墨總覺得,或許,與他的病有關,但,妄想癥,不至于,這樣吧!或許,還要再瘋一點。
在祁墨因此走神時,汪赫已經翻過柵欄,朝背后的她,揮揮手:“走吧!祁墨!”
“哦!來啦!”祁墨猛然回過神,趕緊跟上對方的步伐,在側身穿過破爛的護欄,緊隨后者,推開腐朽到酥爛的正門——
整座塔樓的內部也是銹跡斑斑,漏風的高窗,被時間歲月的流逝,染上黃澄澄的模糊色澤。
祁墨跟汪赫身處于這處處散發腐敗,荒涼與成堆垃圾的一樓大廳中,乃至于,有種這樣的既視感——自己的每一口呼吸,都能感覺吸入肺部一塊磚。
“這么多年過去,這里早已成了這般模樣。”祁墨話語的情緒中帶有濃烈的物是人非的感觸,仿佛,那恍若昨日的童年,已然如此之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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