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把那張紙條重新折好,用透明膠封進一個信封,又貼上標簽:
來源不明·字跡疑似本人·暫存:5號事件封袋
她已經學會了分類記錄這一切,就像檔案管理員那樣冷靜、克制,只不過她收錄的不是文件,而是關于自己生活崩塌的每一個證據碎片。
此刻她坐在書桌前,眼前攤著幾雙鞋。
除了新家鞋柜里的兩雙常穿款,還有三雙來自“舊生活”——她前一晚從舊公寓帶走的黑色豆豆鞋,還有昨晚門口再次出現的那雙,一模一樣。
她試著從每一處細節中找出不同,可哪怕是最細致的地方:左腳內側的縫線多出一針、右腳鞋墊邊角脫膠的形狀,它們也完全一致。
太一致了。
一致得不像復制,更像是——回收再現。
她突然想起大學時丟鞋的那個細節。
那天是大四下學期,她從圖書館出來發現天降暴雨,鞋子進了水,踩起來咕吱作響。她索性在回出租屋的路上,把那雙舊鞋扔進了路邊垃圾桶。然后轉身買了一雙新的跑鞋,一切就那么結束了。
可是現在,她能在這雙鞋上清晰看到:那年雨水泡出來的褪色水痕、鞋墊邊緣被浸透后干裂形成的紋路。
就像時間倒流,把那雙早該消失的鞋還給了她。
她翻出舊筆記本,在某一頁夾層里找到了她以前練字的紙張,對照比對——
字跡吻合。
那紙條上的“換我來試試”,確實是她的字。字體間距、下筆習慣、勾勒角度,連“試”字那一撇故意往左挑的習慣也沒變。
可她沒有寫過這張紙。
她從未寫下那句話。
除非——
寫這句話的人,是未來的她自己。
顧清閉上眼,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亂撞。
她想起昨天深夜那段夢。
夢里,她站在十字路口,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面前的紅綠燈閃著紅光,她看著對面馬路上,另一個穿著黑鞋的“自己”,從霧里緩緩走來。
她想要躲,可腳卻邁不開步。那個人離她越來越近,最后站在她面前,笑著說:
“你活得太用力了。讓我來。”
顧清在夢里尖叫醒來,汗濕了整張背。
?
這天,她請了一天假,去了市圖書館。
不是為了查資料,而是想找點“脫離當下”的事情做。她坐在閱覽區,抽出幾本心理學相關書籍,卻怎么也看不進去。
她盯著文字,一頁頁翻著,腦子里卻是那雙鞋的圖像——
像某種“意志”,借著她過去的選擇與遺忘,慢慢“編織”進現在。
她起身去洗手間,在走廊轉角時迎面撞上一個女生。
“啊,對不起。”
對方道了歉后匆匆離開。顧清微微一怔,余光掃過那女生的背影,忽然覺得……有點眼熟。
她回頭望了一眼,對方穿著一身和她今天一樣的風衣,連發型都極為相似。
一種奇異的不適感攫住了她。
她快步走出圖書館,在人行道上駐足不前。
城市喧囂依舊,行人擦肩而過。她卻覺得自己像是從二維畫里跳出來的拼貼物,被某種不可名狀的“版本”替換著,更新著。
她低頭,看見自己穿的鞋——是那雙白色運動鞋。
可她忽然想不起來,這雙鞋,她是在哪兒買的?是哪一年開始穿的?它又是怎么出現在她鞋柜里的?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
記憶突然像是一團被水泡過的舊紙,慢慢塌陷、模糊,再也抓不住具體的邊緣。
她回想起更多生活中的細節:
? 微信上有一條“她從未發過”的語音,卻對方明確回復了。
? 她公司同事口中的“你上次不是說過……”那句她自己完全沒印象的話。
? 她電腦里的文件夾多出一個名為“歸檔·顧”的資料包,內容是她從未存過的工作總結。
那些她以為“自己沒注意”的小錯漏,原來不是記性問題。
而是“不是她”在替她過日子。
?
晚上,她回到家,關門、反鎖、拉上窗簾,把所有電子設備斷網,只留下最初的本地攝像頭運行。
她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她開始等。
等著“那個她”再次出現。
她不想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