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神龍元年，沂州邊境。

天氣炎熱，老許盯著滿身的熱汗去了衙門，準備日常點卯摸魚。

結果今兒衙門升堂了，縣老爺審的還是樁人命案子。

老許抱著木棍杵在一邊，余光直直落在廳堂里的一眾人身上。

聽了半天，老許聽出了點門道。

張屠夫家的老丈人被人亂刀砍死了。

聽人說手法極其兇猛，在人身上落下了十幾道刀痕，還把人的腦袋給生生砍了下來，然后被拋尸縣外荒野。

有路過的游子聞到血腥味上前查看，被嚇得不輕，當即報了官。

于是有了現在這一幕。

聽聞鬧了人命案，縣老爺當即讓老許帶著幾個衙役去將尸體搬回來，又在發現尸體附近的地方發現了一把血跡斑斑的大菜刀。

去喊仵作的功夫里，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老百姓將張屠夫喊了過來，并嚷嚷著說這菜刀是他案板上的，一定是張屠夫砍死了自己的老丈人。

縣老爺一番打聽，得知張屠夫和老丈人之間有經濟糾葛，還為此吵過好幾架，回回不歡而散。

前幾日，張屠夫和老丈人吵得很了，老丈人一不小心問候了張屠夫全家都是草根，還問候了他早已過世的老母是個個下九流出身的破鞋。

張屠夫最忍不了別人罵他老母親是下九流的破鞋，聽到老丈人這話，當即紅著眼抄起了菜刀。

若非那張屠夫的妻子出手攔著，那日的院子里便要見紅的。

如此說來，這張屠夫有作案的嫌疑啊。

縣老爺看向張屠夫。

張屠夫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嚎著喊冤枉。

縣老爺嘴皮子一陣抽搐。

老許適時地提著棍子跑過去給了張屠夫一板子。

張屠夫頓時噤聲，卻仍娘們唧唧地抽噎，說自己并非殺人兇手。

這可讓縣老爺犯了難。

要不……動刑？

“他是不是兇手，看一眼尸體便知。”在縣老爺欲開口之時，一道清潤的聲音驀地從堂外傳來。

眾人紛紛循著聲音看過去。

一個身形高大的布衣少年撥開人群慢慢走出來。

少年背著一把用鞘包起來的大刀，手里捏著一只肉包子——

這副江湖人士的行頭，讓吃瓜的老百姓們下意識往旁邊避讓。

“這位壯士何出此言啊？”縣老爺撫著八字胡兒，挑眉問道。

“若是屠夫所為，尸體留下刀痕必定無比規范，且能劃分骨肉；若非屠夫所為，尸體所留刀痕必然雜亂無章，傷痕參差不齊。”

“壯士推理不無道理。不知壯士貴姓？”

“在下乃朝廷記錄在冊捉刀使周乾，途經此地，遂聞案而來。若有冒犯，望明府見諒。”周乾，也便是這身形拔高兒的少年吃罷手中包子，不卑不亢地朝縣老爺抱拳。

捉刀人周乾？

捕捉到話語里的關鍵信息，眾人紛紛詫異。

他便是那個穩坐捉刀使一把手，并有坊間傳聞是狄公親傳弟子的捉刀人周乾？

“少俠可是那狄公親傳弟子？”縣老爺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虛名罷了。”周乾垂眸。

“哎喲呵，周小郎君快快進來吧！你們還愣著作甚，還不帶周小郎君去看看尸首！”縣老爺立刻在臉上堆滿笑容，隨后瞪了瞪老許一干人等。

眾人從詫異中回神，作揖后帶著周乾去了義莊。

由于天氣炎熱，尸體開始散發出十分別致的味道。

仵作和衙役們皺著眉頭，見周乾面不改色地帶上手衣檢驗尸體，紛紛咂舌。

這周小郎君是真猛啊。

“頸部傷口切面不整齊，應是鈍刀所致。尸體身上傷痕與頸部比對結果不一致，應該是兩把兇器所致。你們找回來的那把菜刀何在？”

周乾翻看了尸體的所有傷口，又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頸部傷口，又看了看那顆被砍下來的頭顱，這才看向衙役們。

衙役正犯著惡心，聞言忙不迭地出去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隨后派人把菜刀迅速取來。

周乾接過，只看了一眼便道：“是砍身上傷痕的刀。刀鋒不是很鈍，形不成頸部這般雜亂的傷口。”

話音落下，周乾忽然注意到刀柄磨損得有些厲害。

他思忖片刻，待仵作一一記錄下來驗尸情況，與之離開義莊后，隨手拉來一位衙役：“這位小兄弟可否幫在下一個忙？”

“周小郎君只管講來！”那衙役頓時開口，內心難掩激動。

站在他面前的是坊間傳聞屢破奇案，且從無失手的捉刀使一把手啊！

竟然找他幫忙！

阿母，他出息了！

“幫在下打聽一二，縣里哪些家中捉襟見肘的人家，最近忽然換了新的菜刀，或者丟失了菜刀。”

“誒，好嘞！”

衙役很快便給周乾打聽回來了消息。

縣城東邊的一戶窮秀才人家，換了把嶄新嶄新的菜刀。

“奇了怪了，這窮秀才家里捉襟見肘，平時連三文錢的包子都要斤斤計較半天，這二十八文的菜刀怎么說換就換了呢。”衙役說完了打聽來的消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可否將此人傳來公堂？”周乾問。

“自是可以的，周小郎君且等等。”

衙役蹭蹭地離開，又蹭蹭地提著一個瘦不拉幾的秀才回來，一把把人扔到周乾和縣老爺面前。

“張屠夫昨日問審，你可在現場？”周乾問。

秀才哆哆嗦嗦地見禮，怯弱低頭：“回……回上官，在的。”

“為何謀害那老人，還嫁禍給張屠夫？”

聽到周乾又發問，秀才陡然抬頭，對上少年清凌凌的眼睛，心口突突一跳。

“這位上官在說什么渾話，某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焉能活生生砍死一個老人？”他憤憤開口。

周乾淡淡開口：“案發現場發現的菜刀刀柄磨損嚴重，且十分松動。

尋常人家若是用到刀柄松動，基本都會換刀了。只有家中揭不開鍋的才會勉強著繼續用。在下聞儒生家中連三文錢的包子都要計較半日，為何前日忽然換了把價值二十八文的新菜刀？”

聽到他的一番言語，秀才的臉色剎那間變作慘白一片。

“爾乃何人，何出此言？”他問。

“在下周乾。”

“捉刀使周乾？”

“然。”

秀才沉默片刻，忽的癱坐在地上，低著頭苦笑：“人，是我殺的。”

周乾看了他片刻，忽然道：“你的同伙是誰？”

書生一愣，猛然抬頭，大聲道：“我沒有同伙！人就是我一人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