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開始記錄自己的生活,不為提醒別人是她,而是提醒她自己“還存在”。
她買了十幾本新日記本,貼上標簽,寫下每天的夢境、念頭、微小的喜怒哀樂,甚至包括每次與便利店店員點頭的頻率。
她不敢再信“記憶”——因為“記憶”早已不屬于她一人擁有,而可能是某種被共享、被模擬的行為參照檔案。
她越來越清楚一件事:
她不是被“某一個未來的她”替代。
而是她身處一個測試系統里,那個系統持續生成不同的“顧清”,不斷校準最優人格。
她現在,是模擬中的第15輪候選人。
?
這天深夜,她做了個夢。
夢里她坐在一間封閉的玻璃屋中,對面是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
“顧清M15,你在此輪的行為偏差率為4.87%,已高于標準。”
“請問你是否已完成自我認同?”
她看著對方,冷靜回答:“你能告訴我,我到底是什么嗎?”
工作人員說:“你是一個模擬人格,用于演算人類社會中的‘適配范式’。我們不復制你,我們只是‘篩選你’。”
“也就是說,我不是真正的人?”
“你是個體的復寫版本。你曾在2001年誕生,原編號M00,后因情緒系統不穩定而歸檔。你是第15次調用此人格模型。”
她問:“我還能變成最初那個我嗎?”
工作人員低頭寫了幾個字,說:“沒有‘最初’。只有‘當前’。”
夢在這里終止。
她醒來時,窗外正飄起雨,床頭日記本上多出一行字:
“你不是你,但你是‘你’的最好版本。”
她沒寫過這行字。
她翻了翻過去幾頁,發現有幾行內容的字跡,筆畫順序、寫字力度都和自己略有不同。
有人代寫。
或者說——
有人模擬她寫。
她忍不住去翻出之前那塊金屬片,上面曾顯示的那串代碼已經無法識別,只閃出三個單詞:
“計劃重啟中。”
?
她再次查閱電腦中那張存儲卡的隱藏數據,嘗試用命令行破解只讀權限。
屏幕中跳出一段隱藏視頻:
黑白畫面里,一個人被按在類似CT裝置上,周圍一圈屏幕在同步顯示她的記憶片段。
聲音傳來,是冷冰冰的系統語音:
“當前對象:顧清M15,模擬第十五輪,任務為——完成自主覺察并穩定社會功能。”
“若該體產生超閾值反抗,則歸檔至思維隔離區,生成下一輪M16版本。”
顧清咬緊牙。
她看到屏幕上的“她”劇烈掙扎、試圖喊叫,卻無聲。
一個研究人員在玻璃外說:
“M15依舊失敗,依戀性太強,自主性高,但易失控。和M07一樣,有潛在人格反噬風險。”
另一個聲音說:“那就記錄異常行為軌跡,整理成《模擬生活計劃》,交給下輪閱讀。”
顧清忽然意識到——
她這幾天自發記錄的所有生活筆記,很可能不是她在做,而是她被引導著做,目的是給“下一個她”留參考。
她不過是個實驗日記撰寫器。
她握著筆,腦中一片空白。
她拼盡全力保留的“自我”,不過是下一輪篩選的“試題答案”。
?
她站起身,把所有的日記本撕碎,一頁頁丟進馬桶。
她不想再“被模擬”。
她要讓這一輪出錯、偏離、徹底失控。
她登錄所有平臺社交賬號,把自己的簽名改成一行字:
“我是顧清。我不是誰的試驗體。”
她上傳照片、錄音、情緒流,甚至在公共聊天室反復留言:
“你們有沒有覺得自己的人生正在被別人演示?”
她知道這些行為不會帶來“覺醒”,但她知道系統在看。
她甚至寫下一封信,寄往一個永遠不會有人回應的郵箱:
“如果你也穿過那雙鞋,記住——別走進那道縫隙。
因為你不是失敗的她。你是‘她’想不到的那個她。”
?
那天夜里,她夢到了“自己”。
不是未來的“她”。
而是另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站在樓頂天臺邊,赤腳、披頭散發,低聲問她:
“你愿意下一次,還來當我嗎?”
她看著那女孩,輕聲回答:
“不。我這一次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