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莫名的恐慌越來越強烈,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我必須馬上見到他們!
跑到秋山雜貨鋪,我抓起電話就撥。“二舅媽,電話打不通!”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急。
“你著什么急啊,”二舅媽一邊整理貨架一邊說,“人家說了下午回來,還給你留字條了...”
“姥姥都吐血了!”我哭著說,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說閏五月不能走!”
二舅媽的動作頓住了,臉色也跟著變了。她放下手中的東西,試著打了幾個號碼,可是聽筒里傳來的只有忙音。
我站在村口等,從正午等到黃昏。
太陽一點點西沉,天邊的云彩從金黃變成橘紅,又慢慢褪成暗紫。我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條通向鎮上的土路,期待著能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現。
陸軒說過他從不騙人的。記得那天晚上,他坐在院子里,月光灑在他清瘦的側臉上。他說:“時兒,我這個人最討厭說謊,從來不騙人。”
可是心里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 - 他可能真的不會回來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野草般瘋長,怎么都壓不住。
為什么會這樣想?我說不清楚。只能繼續等,等到自己推翻這個可怕的念頭。腳已經站麻了,可我不敢動,生怕錯過他們回來的身影。
遠處的山巒漸漸模糊,暮色四合。蛐蛐的叫聲此起彼伏,夜風帶著涼意拂過臉龐。我仍舊倔強地站在那里,目不轉睛地盯著遠方。
黑夜降臨時,二舅打著手電來找我:“回家吧,這么晚了回不來的。也許要等檢查完才能回來。”
我坐在二舅的背上,淚水順著臉頰不斷滑落。夜風吹過,帶著幾分涼意,卻澆不滅內心那股莫名的恐慌。
“時兒,別哭了,他們必然會平安歸來。”二舅的聲音有些顫抖,腳步也不似平常那般穩健。
我抽噎著,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二舅...我不是故意跟你喊的,我就是害怕...那種感覺說不上來,就像心里被什么東西攥住了似的。”
遠處的路燈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寂,昏黃的光暈籠罩著空蕩蕩的街道。我努力平復著呼吸,卻控制不住地想起韓叔叔離開時的背影。
“傻孩子,你想啊,”二舅放緩腳步,語氣輕柔,“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家里人肯定擔心,所以他們得回去報個平安。韓叔叔說了,這事著急,回去一趟就來,到時候還要多住幾天呢。”
跟在后面的李秋山忍不住插話:“承志,你說媽那話是什么意思?韓總...韓總不會真出事吧?”她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不安。
夜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在低聲私語。二舅嘆了口氣:“媽就是想得多了,別瞎猜。”
“我就納悶了,”李秋山小聲嘀咕著,腳步也放慢了,“媽一開始怎么不把話說清楚?就說今年閏五月,有兩個五月,得在咱家住到小五月十四,這樣大家不就都明白了嗎?”
二舅搖搖頭,語氣里帶著無奈:“這不是咱們明不明白的事。媽把天機都說透了,我也跟韓總講過要等閏小五過完。可人家接到電話說非走不可,你想想,誰家人不著急?”
我趴在二舅背上,腦子里一片混亂。
進了屋,昏暗的燈光下,姥姥仍舊靜靜坐在炕頭,似乎在期待我們的到來。才一個下午不見,她的面容似乎又蒼老了幾分,眼角的皺紋更深了。
“都回來了?”姥姥輕聲問,目光在我們臉上逐一掃過。
二舅把我放下,點點頭:“時兒已經被接回家。媽,韓總肯定在醫院好好的,您別...”
“這件事,白天的時候我就已經交代清楚了。”姥姥突然打斷他,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以后誰也不許再提,都給我爛在肚子里。”
我紅著眼睛,聲音有些發顫:“姥,叔叔他們難道真的不會再返回嗎?可是陸軒說...”
“最好別回來。”姥姥閉上眼,語氣沉重,“不然,勢必只會帶來噩耗。”
屋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墻上掛鐘的滴答聲在回響。我看著姥姥布滿皺紋的臉,心里涌起一陣酸楚。她總是這樣,把最難過的話說得最平靜。
第二天姥姥讓我照常去上學。
“同學們,今天我們來談談理想。”老師站在講臺上,目光慈愛地掃視著教室,“每個人都說說,長大以后想做什么?”
教室里頓時沸騰起來。小七的手第一個舉得老高,像是要戳破天花板。他總是這樣,答案天天都在變,今天要當科學家,明天想做警察,后天又說要當賽車手。每次他都會糾結地扯著我的衣角:“四姐,你說我到底該做什么啊?”
而我從來不用思考這個問題,每次都是脫口而出:“我要做個先生。”
記得第一次說出這個夢想時,全班都笑瘋了。前排的張霽捂著嘴偷笑,后面的陳大勇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就連一向嚴肅的陳老師,臉上也露出詫異的表情。
但我卻覺得與有榮焉,挺直了腰板。看,我的回答多么與眾不同啊!
“時兒,我為何選擇這個職業呢?”陳老師推了推眼鏡,語氣溫和地問道。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聽我姥姥的話,我打算成為一名大先生!”
教室里又是一陣哄笑。陳老師輕輕敲了敲講桌,示意大家安靜。她無奈地搖搖頭,讓我坐下,然后開始對全班說教。
“同學們啊,夢想固然重要,但一定要腳踏實地。你們都是祖國的未來,要有正確的人生規劃...”
那時我很不服氣,心想做先生怎么就不能成為棟梁之才了?現在想想,老師并非否定我的夢想,而是覺得我的理由太過幼稚。她更希望聽到像張霽那樣的回答。
張霽站起來時,烏黑的馬尾辮一晃一晃的:“我要當老師,教書育人,像陳老師一樣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陳老師欣慰地點點頭,又問到了錢大壯。這個總是穿著臟兮兮校服的男生撓了撓頭:“我要當警察,抓住壞人,維護正義!”
至于小七...
他那天一改往常的優柔寡斷,站起來一本正經地說:“我要當黑社會老大。”
陳老師的粉筆啪地掉在地上:“為什么要當這個?!”
小七一揚脖子,理直氣壯:“牛比啊。”
結果下午,二舅媽就被叫去學校了。小七不僅挨了頓毒打,還在講臺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念檢討書。陳老師氣得直拍桌子:“我教出來的學生,絕對不能走上犯罪的道路!你們都給我記住了!要做對社會有意義的人,否則就是蛀蟲!是垃圾!”
想到這里, 我不禁莞爾。對我們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談夢想實在太早了。我們根本不懂什么叫“意義”,只知道說出什么樣的夢想不會挨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