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們談到要帶我走。透過門縫,我看見媽媽跪在青娘娘面前。姥姥突然伸手扯開她的衣領,露出肩膀上一片猙獰的疤痕,像極了癩蛤蟆的皮。
姥姥的手指微微發(fā)抖,緊緊抓住媽媽的肩膀,那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寫滿了驚慌。
“這肩上的陰氣怎么這般重?”姥姥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你到底惹上什么人了?這股子邪氣,分明是要人命的!”
媽媽輕輕推開姥姥的手,“這是我自己的事。”
她的聲音平靜得讓人心疼,仿佛在訴說一件與己無關的瑣事。
“自己的事?”姥姥急得直跺腳,布鞋在泥土地面上踩出沉悶的聲響,“這可是毀人根基的邪術!你當年離開青嶺村時我就說過,出了這村子就不能再碰陰陽之事!現(xiàn)在好了,招來這么重的煞氣!”
我蹲在門外的陰影里,聽著屋內(nèi)的爭執(zhí)。夜風吹過,帶來一陣涼意,我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棉襖。
“媽!”媽媽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倔強,那是我從未聽過的語氣,“我知道當年離開是我的選擇,可既然選擇了,我就要走好自己的路。管他有沒有修行天賦,焦承雨都不會讓人欺負!”
姥姥氣得渾身發(fā)抖,松開了抓著媽媽的手,在屋里來回踱步。煤油燈的光線隨著她的動作忽明忽暗,在墻上投下?lián)u晃的影子。“你丈夫呢?為何不跟你一起回來?究竟是不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些城里人,最是會裝模作樣,說不定就...”
“他工作忙。”媽媽打斷了姥姥的話,一邊系著衣領的扣子,一邊輕聲說道,“我這次回來,主要是想看看您和爸,還有姨姥入祖墳的事......”她的手指在扣子上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
“你姨姥的事不用你操心!”姥姥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坐在了炕邊,“光憑她把時兒惹哭這件事,這祖墳她是住定了。誰要是敢來說三道四,我就把整個祖墳都遷了!大不了,咱們青嶺村的人,另尋一塊風水寶地!”
媽媽低著頭,“表叔他們也是擔心風水,我明天去跟他們說清楚。至于時兒......”
“時兒的事你不用管。”姥姥斬釘截鐵地打斷她,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舅姥爺已經(jīng)把她納入門下了,我的青娘娘也會傳給她。你記住,時兒就是你的貴人,你這些年任性妄為,以后就全靠這個女兒了。”
我悄悄松了口氣,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不用跟媽媽走就好,我在心里默默地說。
“青娘娘......”媽媽的聲音帶著幾分失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我還以為會等著我繼承呢。”
屋里一時陷入沉默,只有煤油燈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姥姥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說不清的無奈和心疼:“你大舅說了,要不是有時兒,你恐怕活不到五十歲了。你在外面得罪了誰我不管,但記住,時兒遲早要到你身邊,你必須好好待她。”
我不想再聽下去了,輕手輕腳地起身,像只受驚的小狗子一樣逃回了自己的房間。躺在熟悉的炕上,我盯著斑駁的天花板,思緒紛亂。
對我來說,媽媽就像個陌生人。記憶中的她總是模糊的,就像隔著一層霧。我壓根不敢想象該如何跟她回家,怎么面對那個更加陌生的爸爸。叫她媽,不過是不想讓姥姥姥爺失望罷了。
炕頭的老式鬧鐘滴答作響,我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子里。我知道怎么做能讓大人開心,知道什么時候該笑,什么時候該認真。可是這樣的偽裝,真的好累。
第二天一早,我還沒起床,就聽見院子里傳來動靜。掀開窗簾一角,看見媽媽已經(jīng)收拾好了行李,正在和姥姥說著什么。
媽媽穿著一件深色的羽絨服,背著一個黑色的包,整個人顯得格外單薄。
我自己去了學校。
教室里安靜得能聽見粉筆劃過黑板的聲音,我坐在座位上,雙手平放在課桌上,像一尊雕塑。
同學們的目光不時地掃過來,帶著探究和疑惑,有人小聲議論,又迅速收回視線。我能感受到他們的困惑——這個曾經(jīng)坐不住的女孩,現(xiàn)在安靜得不像話。
老師在講臺上講解著數(shù)學題,粉筆在黑板上劃出一道道軌跡。我低頭記著筆記,字跡工整,一筆一畫都寫得認真。其實我也想像從前那樣笑,那樣鬧,但那根無形的線不再拽著我的后脖子了,我反而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課堂上老師講的內(nèi)容,我聽得清清楚楚。腦子里的迷霧散去,知識像春風化雨般滲透進來。有時候老師提問,我舉手回答,聲音清晰但不帶任何情緒,這讓老師既欣慰又擔憂。
“時兒,你最近變化很大。”課間操時,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學習進步很快,但是...”她欲言又止,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有什么心事,可以跟老師說。”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陽光透過辦公室的窗戶照在我臉上,暖暖的,卻驅(qū)散不了內(nèi)心的寒意。
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看見小七蹲在路邊哭。他的書包扔在一旁,里面的東西撒了一地。我走過去,默默地幫他收拾。
“姐...”小七抽噎著,“我又考倒數(shù)第一了。”
我抬頭看了看天空,一群烏鴉正從頭頂飛過。遠處,李秋山的聲音由遠及近:“你這孩子,成績穩(wěn)得很啊,穩(wěn)定倒數(shù)!”
小七縮了縮脖子,眼淚掉得更兇了。我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塞進他手里:“沒事,慢慢來。”
回到家,姥姥正在院子里給人看事。一個中年婦女坐在板凳上,眼睛紅腫。姥姥手里拿著銅錢,口中念念有詞。我悄悄繞到后院,不想打擾她。
二舅來串門,我聽見他在堂屋和姥姥說話:“讓小四開心一笑,孩子這么悶著,我怕出事。”
姥姥嘆了口氣:“這孩子變了太多,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站在后院的梨樹下,看著枝頭新抽出的嫩芽。春天來了,可我的心里卻像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
晚上,姥姥給我染頭發(fā)。她用牙刷小心翼翼地涂抹著,生怕碰到我的皮膚。我的白發(fā)越來越多,像野草一樣瘋長。
“媽,時兒這么小染發(fā),對身體不好。”李秋山站在門口,皺著眉頭說。
姥姥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不染能行嗎?村里人見了又要說閑話。”
我閉著眼睛,感受著染發(fā)劑刺鼻的氣味。突然,外面?zhèn)鱽硪魂囆[聲。
“姐!姐!”小七哭著跑進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錢大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