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飛快，我每天都蹲在地上研究那個五行命盤圖，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踩花了。陽光第四十章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斑駁的光影讓這個神秘的圖案顯得更加玄妙。

“時兒，你又在看那個圖案？”舅姥爺拄著拐杖從屋里走出來，他手里還捧著一本泛黃的線裝書。

我抬起頭，看見舅姥爺眼角的皺紋在陽光下格外清晰。這些天來，他給我講了很多關于先生的故事。長棍是陽爻，短棍是陰爻，這些都是先生用來觀卦占卜的工具。每一個故事都像一顆種子，在我心里生根發芽。

“舅姥爺，您說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嗎？”我忍不住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期待和好奇。

舅姥爺在石凳上坐下，目光悠遠：“自然是真的。先生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他停頓了一下，“不過，這些都需要一步一步來，最重要的是先認識字。”

天氣漸漸轉涼，院子里的桂花開始飄香。我知道該回去上學了，但這一次，我心里倒是沒有以前那么抗拒。畢竟，不認字怎么看得懂舅姥爺那一屋子的書呢？

那天早飯后，舅姥爺忽然開口：“時兒，你自己回去吧。”

我正在收拾碗筷的手頓了一下：“舅姥爺，用不著等姥姥來接我了？”

雖然我已經能找到林子里的門，總算能看懂這把破鑰匙了，但獨自一人下山還是第一次。山路崎嶇，樹影婆娑，光是想想就讓人心里發毛。

“做大先生可不能慫。”舅姥爺的語氣很平靜，但目光卻格外認真。

我咬了咬嘴唇。其實我知道自己不算膽小，只是現在想想，那天在死人灣看到的根本就不是螢火蟲，分明是鬼火。

“去吧，時兒。放假了再來。”舅姥爺拿著書，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但那笑容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我趕緊回小屋抱起太姥的盒子。臨走前，我回頭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五行命盤圖，心里默默記住每一個細節。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要難走。樹枝在風中搖晃，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有人在竊竊私語。我緊緊抱著盒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路過死人灣時，我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這地方總是特別陰冷，那些墳包上的半張臉更是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風吹過樹梢，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我在心里默念著，加快腳步往前走。

終于看到熟悉的村口時，我長舒了一口氣。陽光照在身上，驅散了方才的陰冷感。

回到家時，姥姥正在院子里喂狗。黑虎看見我，歡快地搖著尾巴跑過來。

“時兒？是你獨自折返回來的？”姥姥放下手中的狗食，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我氣喘吁吁地點點頭：“舅姥爺說以后讓我自己來。”

“這孩子，累壞了吧。”姥姥心疼地給我拍背，粗糙的手掌透著溫暖。

正說著，黑虎突然警覺地豎起耳朵，沖著門口“汪汪”叫了起來。

“媽......”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焦承雨回來了。

她踩著細高跟，拖著行李箱，走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顯得格格不入。夏日的陽光毒辣，照得她的絲質連衣裙泛著光，像是從畫報里走出來的都市麗人。

這一刻，我的心情復雜得難以形容。記憶中那個模糊的身影終于有了實體，可我卻不知該如何面對。

狗吠聲驚動了屋里的姥爺。他顫巍巍地站起來，瞇著眼往這邊看，突然激動地喊道：“承雨？是承雨回來了嗎？”

姥姥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爸，媽......”焦承雨的聲音有些哽咽。

姥爺跌跌撞撞地迎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女兒。他的肩膀劇烈抖動著，淚水打濕了焦承雨的衣襟。

我站在原地，看著這溫情的一幕，心里卻泛起一絲苦澀。舅姥爺讓我一個人下山時的用意，此刻我才明白。他一定是算到了這一切。

“時兒！時兒快來！”姥爺抹著眼淚沖我招手。

我的腳像是生了根，怎么也邁不動步子。這個理應喊娘的女性，在我生命中缺席了整整十二年。

小七不知從哪兒鉆了出來，扯著我的衣角小聲問：“四姐，那個漂亮的城里女人真是你媽啊？”

“閉嘴！”李秋山不知何時也出現在院子里，狠狠瞪了小七一眼，“那是你小姑！”

小七撅著嘴，一臉不解：“可是四姐的媽媽為什么一直不來看她呢？我媽媽每天都陪著我......”

李秋山的臉色一沉：“你這孩子，怎么盡說些不該說的話。”

我低著頭，心里默默地想，這些話我早就聽膩了。村里人背地里不知道說過多少次，說我命太硬，克父克母，所以他們才不要我。

姥爺又喊了一聲：“時兒！”

我抬頭看了眼還在抹眼淚的姥姥，她的目光閃爍不定，似乎在躲避著什么。我慢慢挪到了堂屋里。

焦承雨坐在炕邊，眼圈紅紅的，聲音里帶著歉意：“時兒，媽媽這些年不在你身邊，你一定很怨恨我吧？”

我搖搖頭：“不怨。”這兩個字像是卡在喉嚨里，說出來時連我自己都覺得虛假。

“叫聲媽媽聽聽好嗎？”她期待地看著我，眼里閃著淚光。

我瞥了眼姥爺慈祥的面容，輕輕地喊了聲：“媽。”這聲媽，像是用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焦承雨破涕為笑，趕緊打開行李箱：“看，這些都是媽媽給你買的。”

箱子里裝滿了禮物，有公主裙，芭比娃娃，還有各種精致的飾品。她又拿出給其他人的禮物：給李秋山的是最新款的手機，給小七的是遙控車，還有給姥爺姥姥的補品。

李秋山收到手機時驚喜不已，小七抱著遙控車在院子里跑來跑去。我看著那條粉色的公主裙，心里卻沒有半點波瀾。十二年的缺席，是幾件禮物就能彌補的嗎？

晚飯格外豐盛，姥姥難得地炒了一大桌菜。飯桌上其樂融融，焦承雨說著城里的見聞，逗得大家笑聲不斷。只有姥姥和我格外沉默。

我注意到，姥姥夾菜的手一直在微微發抖，而且總是有意無意地打量著焦承雨的肩膀。

夜深人靜時，我聽見青娘娘的小屋傳來姥姥和媽媽的談話聲。我躡手躡腳地溜到門外，貼著墻根偷聽。

“你是走陰女啊！離開這里就什么都沒了！”姥姥壓低聲音怒斥。

“走陰女算什么出息，不過是個跑腿的。”媽媽的語氣里充滿不屑，“我在城里過得很好，有體面的工作，也交了新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