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與侯恂對視一眼,一時語塞。自從朱慈烺在南京登基,把崇禎皇帝軟禁起來后,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朱慈照作為楚王,被安排在云州坐鎮,這樁婚事更是朱慈烺一手操辦。
“王爺,”王承恩嘆了口氣,聲音低沉,“這是為了大局著想啊!”
朱慈照追問道,“所以,假如我能娶了左夢梅,只要局勢一動蕩,左良玉肯定會趁機造反?”
這話一出,王承恩緊張得滿頭大汗,連忙四下張望,生怕有人聽見。
侯恂輕咳一聲,語氣嚴肅:“王爺年幼,不知輕重。這等話可不能亂說。”
遠處傳來陣陣鞭炮聲,想必是迎親的隊伍到了。朱慈照站在太湖石上卻沒有動作,他目光遠眺,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迷茫與不安。
就在此時,武昌侯府內,另一場談話正在進行。
左良玉靠在軟榻上,臉色蒼白,不住地咳嗽。他的對面坐著軍師黃澍,以及從大同南下的代王使者陳永熙。
“流寇在襄陽、落陽圈地分田,”陳永熙沉聲道,眉頭緊鎖,“此舉與韃子如出一轍。若任其發展,恐怕后患無窮。”
黃澍冷哼一聲:“韃子如此,流寇如此,連太子也學會了這一套。真是好一個'與民同樂'啊!”
左良玉瞇起眼睛,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代王那邊如何?”
“王爺已遷至鎮西衛,在呂梁山中立足,有精兵三千。”陳永熙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這是代王親筆,請侯爺過目。”
左良玉接過信件,目光在紙上快速掃過。片刻后,他露出一絲笑意:“那就好,有代王和楚王在,太子也不敢輕舉妄動。”
陳永熙猶豫片刻:“還有個五皇子。”
“聽說他正被李自成控制著?”左良玉眉頭一皺。
“李自成說過,若金陵不保,就把五皇子留給韃子。”陳永熙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憂慮。
左良玉眉頭緊鎖:“他能守住金陵?”
“難。”陳永熙搖頭,“吳三桂已入中域,李自成根基未穩,難以抵擋。更何況……”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一個家丁匆匆跑進來,跪地稟報:“老爺,楚王府那邊傳來消息,說楚王爬上了太湖石,不肯下來!”
左良玉臉色一變,正要說話,又一個家丁跑了進來:“老爺,小姐說她不愿嫁人,把自己關在房里了!”
黃澍和陳永熙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無奈。
左良玉揉了揉太陽穴:“去請夫人過來。”
很快,左夫人匆匆趕到。她聽完事情經過,嘆了口氣:“這兩個孩子,一個十二歲,一個十八歲,年齡相差太大了。”
左良玉沉默片刻:“這門親事,是太子定下的。”
左夫人臉色一變:“太子?他……”
“他想借這門親事,拉攏我軍。”左良玉苦笑道,“可惜,他高估了我的能力。”
自朱仙鎮一戰后,他的精銳盡失。如今雖號稱八十萬大軍,卻已不復當年之勇。這些情況,太子不可能不知道。
“那現在怎么辦?”左夫人問道。
左良玉正要回答,外面又傳來一陣喧嘩。
“報!楚王從太湖石上跳下來了!”
眾人臉色大變,左良玉猛地站起身,卻因動作太急,引得一陣劇烈咳嗽。
“不過王爺沒事,”家丁繼續說道,“落在了花壇里,只是把新栽的牡丹踩壞了幾株。”
左良玉重新坐下,臉上露出疲憊的笑容:“這孩子,倒是有幾分他父親的性子。”
黃澍卻若有所思:“侯爺,這樁婚事……”
“由他去吧,”左良玉揮了揮手,“若是強求,反倒不美。去告訴太子,就說我左良玉雖然敗了,但還不至于用女兒的婚事來換取富貴。”
陳永熙站起身:“那我這就回大同復命。”
“且慢,”左良玉叫住他,“告訴代王,我左良玉雖然不敢說忠君報國,但求個問心無愧。若他日天下太平,愿與諸位把酒言歡。”
陳永熙躬身應下,轉身離去。
陳永熙離開后,左良玉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人都蜷縮在太師椅中。他的面色蒼白如紙,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胸口一陣陣地抽痛。
老仆眼疾手快地遞上痰盂,左良玉吐出一團暗紅色的血痰,這才慢慢緩過氣來。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眼神中閃過一絲疲憊。
“侯爺!”黃澍快步上前,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擔憂。
左良玉擺了擺手,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死不了,至少還能撐個一年半載。”說著,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侯爺莫要說這種話,大明還需要您啊!”黃澍的聲音有些顫抖。
“需要我什么?”左良玉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北上清算朝廷的意圖是什么?”
黃澍頓時語塞,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以往他總是慫恿左良玉去南京找弘光的麻煩,但自從朱慈烺崛起后,他就再也不敢提這茬了。
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窗外傳來的蟬鳴聲。左良玉靠在椅背上,目光透過窗戶望向遠處的玉水。江面上商船往來如織,武昌城內一片繁華景象。
“侯爺,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老仆小心翼翼地問道。
左良玉搖了搖頭,眼神中帶著幾分自嘲:“不必了,這病我清楚得很。”他輕輕撫摸著胸口,仿佛在感受著體內那股無法驅散的寒意。
黃澍站在一旁,看著昔日威風八面的主帥如今憔悴的模樣,心中不禁一陣酸楚。他還記得當年左良玉率軍征戰四方時的意氣風發,可如今,連說話都要歇息幾次。
“這些年來,我們打了太多仗了。”左良玉的聲音有些沙啞,“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為的是什么?不過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功名利祿罷了。”
黃澍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太了解左良玉了,知道這位老將軍心中的苦楚。
弘光是靠著南京勛貴們捧上皇位的傀儡,而朱慈烺卻是憑實力打下南京的真主。僅用不到萬人就攻下了南京,這份實力讓左良玉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處境。
所以他只能龜縮在武昌,借著朱慈照的名義與南京對峙。就連朱慈烺把半個江陵給了柳騰龍和常延齡,他也只能忍氣吞聲。
“侯爺,”黃澍猶豫了一下,“要不我們西進西陲?張獻忠雖然稱帝,但他的根基并不穩固,我們若是……”
“住口!”左良玉突然厲聲喝道,隨即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黃澍連忙閉嘴,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張獻忠剛在益州稱帝,正是銳氣最盛的時候,依照左軍目前的處境,去了無異于送死。
“再等一年吧。”左良玉靠在椅背上,聲音中透著疲憊,“先把武昌、漢陽、漢口三城的防務搞好,只要守住武漢,就還有轉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