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川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與感激，他也沒想到閻清瑜會以這種方式直接介入。

閻清瑜側(cè)身，指著身后那名一直低著頭的人，朗聲道：“此人，便是城西的孫郎中。孫郎中，抬起頭來，將你知道的，如實向堂上大人稟報！”

那人緩緩抬頭，露出一張羞愧與恐懼交織的臉，赫然便是前幾日在堂上翻供，聲稱陳老漢只是風(fēng)寒扭傷，還弄丟了診籍的孫郎中！

“孫……孫郎中？”堂上堂下又是一片嘩然。

“他不是說陳老漢是小病嗎？怎么又來了？”

“看他那樣子，莫不是……”

孫郎中在閻清瑜凌厲的目光和堂下百姓的注視下，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帶著哭腔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小人……小人前幾日在堂上說了謊！是……是賈老爺！是賈老爺派人威脅小人，說小人若敢說實話，便要砸了小人的藥鋪，還……還要讓小人全家不得安寧！小人一時糊涂，害怕報復(fù)，才……才違心做了偽證！陳老漢當日確實是被人打傷，腿骨受損，外傷嚴重，小人……小人的診籍也并未丟失，一直藏在家中！求大人明察啊！”

說著，他從懷中顫巍巍地掏出一本有些發(fā)黃的診籍，高高舉起。

賈源一聽此言，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霍地站起身，指著孫郎中怒罵：“你……你這老狗！血口噴人！本老爺何時威脅過你？分明是王子安這廝用錢收買了你，讓你來誣陷本老爺！”

“肅靜！”

知州王大人猛拍驚堂木，心中卻已是翻江倒海。孫郎中當堂翻供，還指證是受賈源威脅，這案情可就急轉(zhuǎn)直下了！

閻清瑜冷冷地看了一眼賈源，繼續(xù)道：“大人，除了孫郎中，民女還帶來了另一位證人。這位小哥，乃是城西李記布行的學(xué)徒，請他將當日所見所聞，告知大人。”

一名健仆將另一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年輕學(xué)徒帶上堂來。

那學(xué)徒跪下道：“回……回大人，小的……小的親眼看見，三日前，賈老爺府上的管家賈三刀，帶著幾個人去了孫郎中的藥鋪，在里面待了半個時辰，出來的時候，賈三刀還……還拍了拍孫郎中的肩膀，說了些什么，孫郎中當時臉色就很難看。小的……小的不敢撒謊！”

“好啊！原來如此！”堂下百姓頓時炸開了鍋。

“我就說嘛！孫郎中平日里還算是個好人，怎么會昧著良心說謊！”

“這賈屠戶，真是喪盡天良！連郎中都敢威脅！”

戶曹錢大人見勢不妙，急忙道：“王大人，這……這一面之詞，恐難為信。孫郎中先前翻供，如今又再次翻供，其言辭反復(fù)，不足為憑啊！”

陸川冷笑道：“錢大人此言差矣！孫郎中先前為何翻供，如今他已道明原委，乃是受奸人脅迫。今日閻小姐將其帶來，使其得以在公堂之上道出真相，撥亂反正，何來不足為信之說？至于這位李小哥的證詞，與孫郎中之言相互印證，更是證明了賈源威逼證人，干擾司法之事實！大人若是不信，可立刻派人傳喚那賈三刀，與孫郎中及這位李小哥當堂對質(zhì)！”

知州王大人額頭也滲出了汗，他知道，有閻都督的千金親自出面作保，這孫郎中和李學(xué)徒的證詞，分量已然不同。他若再想偏袒賈源，怕是連自己的烏紗帽都難保。

“賈源！”王大人厲聲道：“孫郎中所言，以及這位學(xué)徒所見，你作何解釋？”

賈源汗如雨下，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是反復(fù)叫嚷：“冤枉！他們都是被王子安收買的！大人明察啊！”

他那師爺也慌了手腳，想上前辯解，卻被陸川幾句犀利的詰問堵得啞口無言。蕭子敬更是適時呈上了先前收集到的，關(guān)于賈源其他惡行的聯(lián)名血書和賬目憑證，進一步證實了賈源平日里便橫行霸道，為非作歹。

錄事參軍劉正風(fēng)一直冷眼旁觀，此刻終于緩緩開口：“王大人，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孫郎中亦當堂悔過，指證賈源威脅。賈源強占陳老漢攤位，并暴力傷人之事，已基本可以認定。其后威逼證人，更是錯上加錯，藐視公堂，罪加一等！依據(jù)《唐律疏議·雜律》‘恐嚇取財’及‘毆傷人’之條，以及‘諸在禁所，及被囚禁，若恐嚇求索財物者，準盜論，加一等’之規(guī)定，賈源罪責(zé)難逃。至于其平日里在城西市集欺行霸市、偷稅漏稅等行為，亦當并案嚴查，數(shù)罪并罰！”

劉正風(fēng)引經(jīng)據(jù)典，條理清晰，一番話說得賈源面無人色，幾欲癱倒。

知州王大人深吸一口氣，他知道，大勢已去。若再包庇賈源，自己也難逃瀆職之罪，更會得罪閻都督。

他猛地一拍驚堂木，聲震屋瓦：“賈源！你可知罪？！”

賈源渾身一顫，自知再無狡辯可能，只能頹然叩首：“小人……小人知罪……求大人……從輕發(fā)落……”

“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王大人厲聲道：“賈源強占民財，暴力傷人，威逼證人，干擾司法，樁樁件件，罪無可恕！本州宣判：賈源即刻收監(jiān)，其名下所有不法所得，悉數(shù)查抄，用以賠償受害者損失，余者充公！其在城西市集之惡行，以及偷稅漏稅等情事，著戶曹與錄事參軍協(xié)同徹查，一經(jīng)查實，絕不姑息！孫郎中雖曾作偽證，然能當堂悔過，戴罪立功，免于處罰，但需引以為戒！其余相關(guān)人等，另行審處！”

判決一下，堂下百姓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歡呼！

“王大人英明！”

“王子安先生大義！”

“惡有惡報！蒼天有眼啊！”

陳老漢與陳石頭更是相擁而泣，對著陸川和閻清瑜連連叩首。

賈源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拖下堂去，面如死灰，口中兀自不干不凈地咒罵著。戶曹錢大人則低垂著頭，不敢與任何人對視，心中暗暗盤算著如何與賈源撇清關(guān)系。

陸川與閻清瑜相視一笑，彼此眼中皆有釋然與欣慰。

這場一波三折的公堂對決，終于以正義的勝利而告一段落。

然而，陸川心中清楚，扳倒一個賈胖子，只是他在洪州乃至大唐“明鏡”事業(yè)的一小步。

其實他心里也是很清楚，如果不是閻清瑜的出面，恐怕還會有變數(shù)。

他不由得反問：“贏的真的是律法嗎？”

而且真正的挑戰(zhàn)，或許還在后頭。

那位遠在京城的裴相公，又豈會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