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草原之旅(七)
- 美國見聞錄
- (美)華盛頓·歐文
- 3674字
- 2025-05-13 15:46:24
騎兵突擊隊的消息—伯爵和他的印第安侍從—林中停留—林地景色—奧塞奇人的村莊—夜營地里的奧塞奇客人
一大早(10月12日),就有兩名克里克人在返回途中來到我們營地,他們是吉布森要塞的司令官迅速派遣去阻止騎兵突擊隊的。他們已將隊伍留在約五十英里遠的一個不錯的地方扎營,那兒在阿肯色河岸,獵物豐富;騎兵突擊隊員們打算在此等候我們。這一消息給我們整個隊伍帶來了生氣,日出時分我們又精神抖擻地出發了。
年輕的奧塞奇人在給我們的馬配備東西時,試圖把一張毯子搭在他的野馬上。這匹優良敏感的動物驚慌起來,它揚起前腿后退著。野馬和那個幾近裸體、帶著野性的人所表現出的姿勢,真可以供一位畫家或雕塑家研究了。
在行進途中,年輕的伯爵和他剛雇請的侍從騎著馬走在我前面,我注意到他們的模樣時,常覺得有趣。再沒有哪個勇敢的騎士更適合做一名騎士侍從了。伯爵騎著裝備不錯的馬,正如我前面所說,他是一位勇敢而優雅的騎手。他還喜歡讓馬呈環形奔跑,輕松愉快、精神十足地讓馬轉著圈兒。他身穿鮮色的印第安人獵服,它用加工處理過的鹿皮做成,十分合身,衣服染成了漂亮的紫色,上面還奇特地繡著各種顏色的絲綢——仿佛這是某個印第安美女為打扮一位受人喜歡的酋長而特制的作品。此外他穿著皮革馬褲和鹿皮鞋,戴一頂軍便帽;一條子彈帶橫跨在背上,上面掛著一支雙管槍:這樣,當他優雅地駕馭著生氣勃勃的駿馬時,其形象真是頗為別致。
年輕的奧塞奇人總是騎著野性漂亮、顏色斑駁的馬緊跟在后,馬身上長著好看的深紅色鬃毛。他光著長得勻稱的頭,上半身赤裸著,一張毯子圍住腰部。他一只手拿槍另一只手駕馭馬,似乎隨時準備同年輕的頭兒沖出去,開始任何勇猛的突襲或奔馳。伯爵懷著青年人的樂觀期望,承諾在我們進入波尼族人的狩獵場并置身于野牛中后,要和年輕的“勇士”一起展開許多勇敢的冒險與壯舉。
我們騎了一段路程后,從一座結實的橋上跨過一條狹小但較深的溪流,它是一座過去的海貍壩留下的殘骸。曾經建造它的那個勤勞的部落已被徹底摧毀。我們的頭頂上空高高地飛過前后整齊排列的大雁,它們發出喧嚷的聲音,表明這一年漸漸消逝。
大約十點半我們在一片森林里暫停下來,這兒有不少豌豆藤。我們讓馬去吃食,然后升起一堆火,并從附近的一口泉弄到水;很快,那個小法國人托尼斯就準備了一壺咖啡讓我們提提神。我們正在分享時,有個老奧塞奇人來到大家中間,他是某支小獵隊的一員,獵隊剛從此處經過。他在尋找自己的馬,它要么走丟要么被人偷了。混血兒比特聽到有奧塞奇人來這邊,做了個怪相。“在超過那些獵人前,”他說,“我們看不到任何野牛啦。他們就像著火的大草原,把一切東西都給嚇跑。”
吃過早餐后,大家便以各種方式自得其樂。有的用槍射擊某個目標;有的半掩埋在厚厚的樹葉里睡覺,頭靠在馬鞍上面;還有的在樹腳旁圍著火堆聊天,只見青煙在樹枝中繚繞。馬盡情地享用著豌豆藤,有的躺在它們當中打滾。
一棵棵高大的樹木擋住了不少光,其樹干筆直平滑,猶如莊嚴的柱子。陽光斜斜地照過透明的樹葉,染上多種秋天的色彩,這時,我便想起陽光照射到哥特式大教堂的一扇扇有色窗戶和眾多柱子的情景。的確,我們廣闊的西部森林顯得宏偉莊嚴,我在那些龐大悠久的建筑里所感受到的東西,在這兒同樣被喚醒;那吹過林子的風聲,時時像發出的低沉的管風琴聲一般。
約中午時分吹響了騎馬的號角,我們再次上路,希望天黑前到達騎兵突擊隊的營地,因為老奧塞奇人已確切告訴我們那里不超過十或十二英里。我們穿越一片森林時經過一口水塘,上面漂浮著我見過的最出色的睡蓮。有幾只林鴛鴦在里面游來游去,它們是最美麗的水禽之一,以其羽毛優美光彩而引人注目。
我們又向前趕了一程路后來到阿肯色河邊,這兒留下許多馬匹的足跡,全都伸入水里,表明有一隊奧塞奇獵人在去野牛區的途中剛過河不久。我們讓馬匹在河里飲過水后,繼續沿岸趕了一段路,然后橫穿大草原,此時我們看見遠處升起的煙霧,希望它是從騎兵突擊隊的營地冒出的。我們沿著以為是他們的足跡前進,來到一片草地,有許多馬在這兒吃草,然而它們并非是騎兵突擊隊的。再往前走一點,我們來到阿肯色河岸一座零零散散的奧塞奇人的村莊。我們的到達頗引起了一番轟動。很多老年男人走上前來和我們所有人一一握手。婦女和孩子們則三五成群擠在一起,他們直盯住我們,自個嘰嘰喳喳地又說又笑。我們發現村里所有的青年男子都出去打獵了,留下婦女、孩子和老人。特派員在此騎著馬發表講話。他告訴聽的人自己此行的目的,說要全面促進西部各個部落之間的和平;他力勸他們放棄一切爭斗與暴力的念頭,不要隨意攻擊波尼族人。這些話由比特翻譯過去,似乎在眾人當中產生了極其撫慰的作用,他們真誠地表示自己會竭盡全力保持和平。確實,其年齡和性別讓人有了相信他們會信守諾言的某種理由。
我們仍然希望夜幕降臨前到達騎兵突擊隊的營地,所以一直前進到黃昏,這時不得不在峽谷邊停下。騎兵突擊隊員露宿在谷底的樹下面,我們則在一條流水附近的多巖的小山上扎下帳篷。夜晚變得十分陰暗,天上飄過一團團烏云,很像要下雨的樣子。騎兵突擊隊員的營火在山谷里明亮地燃燒著,將一片片強烈的火光照射到一群強盜般的人身上,他們正圍著火堆烹調,又吃又喝。有幾個奧塞奇印第安人從我們經過的那座村莊前去拜訪,他們加入到騎兵突擊隊里,使得那個場面更多了一些野性。他們中有三人走過來自個坐到我們的火堆旁,默默地觀察著身邊的一切情況,猶如不朽的青銅塑像似的。我們給他們食物,以及他們最喜歡的東西——咖啡,因為印第安人普遍喜歡這種遍及西部的飲料。他們吃過晚飯后就并排著躺在火堆旁,開始用低沉的鼻音吟唱起來,同時用雙手在胸口上擊打伴奏。他們的吟唱似乎由有規律的節拍構成,每一節拍結束時不是悅耳的節奏,而是突然發出一種幾乎像打嗝的聲音。翻譯比特告訴我們,吟唱與如下這些有關:我們本人、我們的外貌、我們對待他們的態度,以及一切他們所了解的我們的計劃。在某處他們說到年輕的伯爵,他那活潑的性格和對印第安人的事情的熱心使他們產生了興趣;他們縱情地拿他和年輕的印第安美女開著什么玩笑,這讓我們那些混血兒大為開心。
此種即興表演方式在原始的部落中是常見的。他們就這樣用簡單的聲音變化,歌唱自己在戰斗和狩獵中取得的戰績,還時時滑稽幽默、直截了當地諷刺一下——我覺得印第安人遠比人們通常想象的更易于這樣。
事實上,我有機會親眼見到的印第安人與詩中描寫的大不相同。他們決非是些所說的性情冷漠的人:少言寡語,固執倔強,沒有眼淚或笑容。他們同白人一起時的確少言寡語,懷疑白人的好意,又不懂他們的語言。不過在類似情況下白人也同樣是少言寡語的。然而印第安人自己在一起時就成了最喋喋不休的人了。他們有一半時間都在談論戰斗和狩獵中的冒險,講述稀奇古怪的故事。他們也個個是很不錯的小丑和滑稽的人,拿所結交的白人大開玩笑,這些白人以為自己的高貴和尊嚴受到極大尊重。他們是些好奇的觀察者,默默地注意著一切,不過目光卻是敏銳而機警的。當什么事特別觸動他們時,他們會偶爾彼此交換一下眼色或咕噥一聲,但只有在單獨時他們才會發表評說。這時他們會徹徹底底地進行批評、諷刺和模仿,大肆歡笑。
我在邊疆的旅程中,多有機會注意到他們在游戲時所表現出的興奮與狂歡。我時而看見一群奧塞奇人圍坐在火堆旁,直至深夜,他們進行著最為生動活潑的談話,有時讓林子里回響起持久的歡笑。他們的眼淚無論真假都非常豐富,有時他們會以此自夸。遇到某個親戚或朋友死去,誰都不如他們哭得傷心或厲害:他們還有既定時間去親友的墳墓嚎哭哀悼。我曾于黎明時分,聽見從附近印第安人的村子傳來某些村民悲哀的哭號,他們在那時走向田野,為死者哀悼哭泣。我聽說,此時他們的眼淚會奔涌而出。
就我所知,那種富有詩意的小說中的印第安人就像田園浪漫小說中的牧羊人,僅僅是某些虛構屬性的象征。
我們的奧塞奇客人用鼻音發出的吟唱漸漸消失。他們用毯子蒙住頭很快就熟睡了,不久后一切安靜下來,只有零星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我們的帳篷上。
早晨印第安客人和我們一起吃早飯,可是那個年輕的奧塞奇人——他將在大草原上以其騎士精神充當伯爵的侍從——卻不見了蹤影。他的野馬也沒有了,我們作出許多推測,最后斷定他晚上與我們做了“印第安人之別”。后來我們查明,是我們剛遇到的奧塞奇人說服他那樣做的。他們向他指出,他前往波尼族人的獵場將會面臨種種危險,他有可能落入自己部落的死敵手中。并且白人任性專橫的行為所帶來的煩惱,幾乎同樣讓人擔憂。正如我在短暫的經歷中所目睹的,白人易于認為可憐的印第安人比畜生好不了多少。的確,他自己就有過類似危險,差點受到“私刑法”的處罰,處罰他的就是那個不住眨眼的邊疆名人,因為他犯下了找到一匹走失馬匹的大罪。
我們一行對這個年輕人的消失普遍覺得遺憾,因為他顯得英俊坦誠,富有男子氣慨,舉止也隨和優雅,大家都很喜歡他。他確實是個土生土長的紳士。然而對他最感到惋惜的莫過于年輕伯爵,他突然發現自己沒有了侍從。我則為這個奧塞奇人自己的緣故對他的離去遺憾,因為在整個探險過程中我們原來都會很喜歡他;我也深信由于他的恩人慷慨大方,所以他回到部落時本來可以帶走許多珠寶、小飾品和印第安人的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