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本書,最初我只想與已故的哥哥彼得·歐文先生合作寫點臨時性的幽默東西。我們想滑稽地模仿最近出版的書名為《紐約素描》的小手冊。像它一樣,我們寫的東西將從歷史概略開始,之后對城市的風俗、習慣和體制予以簡介,要寫得一半嚴肅一半詼諧,并通過有趣的諷刺對本地的錯誤、蠢行和惡習進行闡述。
某些美國人的著作中表現出迂腐的學問,我對其進行滑稽的模仿,我們的歷史概略就將從創世之初開始。我們利用各種著作做些老套的引用,不管它們是否相關,以便適當地顯示出學術研究的樣子。可在這種進行學術模仿的粗糙東西得以形成前,我哥哥便去了歐洲,我被留下獨自從事此項艱巨的工作。
我現在改變了創作計劃。我拋棄所有模仿《紐約素描》的念頭,決定把最初打算寫的介紹性的概略擴展成一本書,寫一部關于紐約的滑稽史。我因此將一大堆引文和研究材料寫入開頭各章,組成第一部。可是不久我明顯發現,正如魯濱遜面對他的船一樣,我開始了一項太大工程的計劃,而要想把這部外史寫成功我必須壓縮其規模。我因此決定把書限定在荷蘭人統治時期,這在其興旺、發展和衰落的過程中,呈現出一種傳統原則所需要的主題一致性。當時,這段時期在歷史上幾乎也是個“未知領域”。事實上我驚奇地發現在自己的本城人中,知道紐約曾被稱為新阿姆斯特丹的人,或者聽說過它早期的荷蘭總督的人,或者對他們的荷蘭祖先有絲毫興趣的人,真是多么少有。
然后,我忽然想到這是我們城市富有詩意的時代。之所以富有詩意,是因為它極其朦朧,猶如古羅馬早期那些朦朧的歲月,讓英雄故事獲得一切有聲有色的虛構細節。我為自己出生的城市歡呼,它比所有其他的美國城市都更幸運,因為它的古老風俗延伸到令人疑惑、充滿傳說的地區。我也沒想到自己正在犯下任何可悲的歷史罪過:憑借大腦虛構出一些東西,它對于我能在這被人遺忘的遙遠地區收集到的幾個事實會有所幫助;或者對于我從湮沒的狀態中挖掘出的幾個與之相關的名字,作出了特有的貢獻。
在這方面,我無疑像個初出茅廬的作者一樣進行推論,沉醉于自己的想象。我這樣放肆地闖入雖然被忽視但卻是神圣的歷史領域,受到了更加清醒節制的人應有的指責。然而,要將如此輕率地放出的箭收回為時已晚。對于任何健康意識會受到傷害的人,我只能和哈姆雷特一起說——
我把箭從房頂上射過,
使我的兄弟受到傷害;
讓我否認蓄意的邪惡吧,
在你最慷慨的心中獲得自由。
我要進一步為本書表示歉意:假如它對我們早期的地方史采取了一種無理的隨意態度,它至少讓人們把注意力轉向那段歷史并引起研究。只是在這部作品出版后,本地區那些被遺忘的檔案才有了人翻閱,古時的一些事實和人物得以從湮沒無聞的塵土中被救出來,并產生出它們所實際具有的作用。
事實上本書的主要目的,是要表現出與旨在寫出嚴肅歷史截然不同的風采,不過我相信富有詩意的人會對這個目的有所縱容。它意在用有趣形式表現我們城市的傳統,說明本地的幽默、習俗和特性,將家鄉的種種景色、地點和熟悉的名字,賦予我們這個新興國家富于想象、離奇古怪的罕有聯想;不過,這些聯想象護身符和符咒一樣存在于舊世界的一座座城市,把本地人的心束縛在自己的家鄉。
我有理由相信自己在這方面取得了一定成功。在本書出版前,我們城市所普遍流行的傳統尚無記錄。來自我們荷蘭祖先的原汁原味的特有風俗習慣,不是被人忽略就是受到輕視,或者談及時予以嘲笑。如今它們令人愉快地流行起來,人們在所有場合都會予以提及。它們將整個社會連接在美好的性情與友愛之中。它們是家庭感情的聚集點,給市民的歡慶增添了趣味,是本地傳說與玩笑幽默的主題;我們的流行小說作家們對此津津樂道,以致我發現,自己幾乎被步我后塵的眾人擠出由我第一個探索的那片傳說之地。
我之所以對這個問題詳加敘述,是因為在本書最初出版時,其目的和意圖被荷蘭知名人士的某些后代誤解,是因為我知道仍然可見到某人偶爾會用挑剔的眼光看待它。然而我有理由自我欣慰的是,絕大部分人都懷著我寫作它們時的同樣心情,來接受我那些令人愉快的描寫。在經過近四十年之后,我發現自己年輕時的隨意之作仍然為人珍愛。我發現就連本書作者的名字都成了“家喻戶曉的詞”,常給由于廣受歡迎而為人稱贊的一切東西留下本地印記,諸如尼克博克協會,尼克博克保險公司,尼克博克汽船,尼克博克公共汽車,尼克博克面包,尼克博克冰淇淋。我發現荷蘭血統的紐約人為自己是“真正的荷蘭移民后裔”而自豪,這時我便高興地相信自己觸動了人們的心弦——荷蘭的那些歲月和源自其中的風俗習慣是美好古老的,我對待它們的方式與同鄉們的感情和脾性相吻合;我已把令人快樂的聯想和離奇的特色向故鄉展現出來,本地人并不愿意將它們放棄。盡管紐約的其他歷史似乎要求更高,希望在學術上得到承認,在家庭藏書室里或許有著恰當的尊貴地位,但尼克博克的這部外史將仍然會令人愉快地很受歡迎,圍坐在爐火旁的家人也將一邊翻閱它一邊發出咯咯的笑聲。
華盛頓·歐文
1848年 于向陽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