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聲浪裹著七月流火拍打在畫展樓的玻璃幕墻上，展廳內卻因一場突如其來的爭執陷入詭異的寂靜。穿杭羅長衫的張老爺子拄著斑竹拐杖，杖尖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聲響，每一聲都像重錘砸在眾人心上。他身后跟著的弟子滿臉焦急，扯著師傅的衣袖直搖頭——這位嶺南畫派的泰斗，此刻正瞪著銅鈴般的眼睛，盯著樓梯口。

“叫蘇浩然出來！“張老爺子的聲音在空曠的展廳里回蕩，驚得穹頂下的吊燈微微晃動，“老夫倒要瞧瞧，是哪來的黃毛小子，敢坐這畫協會長的位置！“

宋老和石老對視一眼，雪白的胡須都跟著顫了顫。他們太清楚這位嶺南張老的脾氣——畫技雖高，卻也出了名的護短又執拗。上周在嶺南開筆會時，張老就因聽說“北方出了個年輕會長“而摔了茶盞，如今竟親自殺到京城，顯然是憋著一肚子火。

“張老，有話好好說...“石老搖著折扇想打圓場，卻被張老一拐杖揮開。

“好好說？“張老指著墻上懸掛的《寒江獨釣圖》，胡子都氣歪了，“就憑這些涂抹之作，也配稱大師？老夫看吶，怕是沽名釣譽之輩！“

陸晨曦抱著素描本站在人群前排，指節捏得紙頁“咔嚓“響。她想起上周蘇老師在故宮修繕室，用一支禿筆在宣紙上勾出《清明上河圖》里汴河船工的汗珠，那筆力豈是眼前這老頭能比？“張老爺子，“少女突然開口，聲音雖嫩卻帶著鋒芒，“畫壇講的是達者為先，您連我老師的面都沒見，就妄下斷言，不怕閃了舌頭？“

這話如同一把火點燃了炸藥桶。張老的拐杖“咚“地杵在地上，震得展柜里的青瓷筆洗嗡嗡作響：“你這小娃娃懂什么！老夫縱橫畫壇五十年，什么樣的妙手沒見過？“

“哦？“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從樓梯口傳來。蘇浩然背著帆布包拾級而下，青銅鑰匙吊墜在胸前晃出冷光，“張老見過能在宣紙上畫出露珠反光的筆觸嗎？見過用淡墨皴擦出萬里江山層次感的技法嗎？“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蘇浩然站在樓梯中段，陽光透過玻璃幕墻灑在他身上，竟有種說不出的氣度。張老瞇起眼睛打量著這個年輕人——洗得發白的帆布包，半舊的中山裝，唯獨那雙眼睛，亮得像藏著星辰。

“你就是蘇浩然？“張老的拐杖在地面上劃出半道弧光，“老夫今天倒要考考你！“

“考我不如考我的學生。“蘇浩然側身讓出路，陸晨曦驚得差點咬到舌頭。師傅這是要做什么？她上周才剛學會用沒骨法畫荷花，怎么可能是張老的對手？

“考她？“張老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也好！若她能在半個時辰內，畫出讓老夫點頭的作品，老夫就當眾給你道歉！“

“若她贏了呢？“蘇浩然扶了扶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沉靜如水。

“隨你處置！“張老胸脯拍得震天響。

陸晨曦攥緊了手中的狼毫筆，指尖沁出冷汗。蘇浩然卻突然在她耳邊低語：“記得我教你的'破墨三法'嗎？就畫展廳外那株石榴樹。“

少女渾身一震。破墨三法是蘇浩然獨創的技法，講究以水破墨、以墨破水、色墨交融，上周師傅才剛演示過。她深吸一口氣，走到畫案前，展開宣紙的手指仍在顫抖。

張老早已胸有成竹，揮毫潑墨間，一株嶺南常見的芭蕉躍然紙上，葉脈勾勒得剛勁有力，墨色濃淡相宜。圍觀的畫家們紛紛點頭——這才是大師水準！

可當他們轉頭看向陸晨曦的畫案時，卻驚得說不出話來。少女的筆尖蘸滿濃墨，卻突然往宣紙上滴了幾滴水，墨色瞬間暈染開來，竟成了石榴樹扭曲的枝干。緊接著，她以赭石色破墨，畫出累累果實，最后用朱砂點染，那石榴竟像要滴出血來！

“這是...破墨三法！“有畫家失聲驚呼。

張老的筆尖“啪嗒“掉在硯臺上。他盯著陸晨曦的畫作，眼睛越瞪越大——那石榴樹的枝干用的是黃公望的披麻皴，果實卻帶著徐渭的狂放，偏偏又融合了蘇浩然獨創的破墨技法，竟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生命力！

半個時辰后，陸晨曦放下畫筆，宣紙已被水墨洇得半透。張老盯著那幅《石榴圖》，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時間，突然長嘆一聲：“老夫...輸了。“

展廳里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宋老和石老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如釋重負。蘇浩然走上前，撿起張老掉落的毛筆，笑道：“張老言重了，晨曦只是運氣好。“

“不是運氣！“張老突然抓住蘇浩然的手，“老夫走遍大江南北，從未見過如此靈動的筆法！蘇會長，是老夫眼拙了！“

夕陽西下時，張老拉著蘇浩然的手，非要拜他為師。蘇浩然哭笑不得，只好答應與他切磋畫技。陸晨曦站在一旁，看著師傅與張老相談甚歡，突然明白——師傅讓她比試，不是為了爭輸贏，而是要用實力讓人心服口服。

展廳外的石榴樹在晚風中搖曳，陸晨曦摸了摸發燙的臉頰，覺得今天學到的，遠比畫一幅畫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