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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煤爐旁的算盤聲

正陽門的積雪未消,小酒館的煤爐卻少見地冷了下來。徐慧真望著空蕩蕩的八仙桌,藍布圍裙下的手指無意識絞著紅絨布——那是靜理新做的算術本封皮。范金有坐在吧臺前,中山裝口袋露出半截酒票,正對著趙會計的賬本指手畫腳,鼻尖還沾著今早賒的二鍋頭酒氣。

“公私合營嘛,”他的鋼筆尖敲著“服務員”一欄,墨水在泛黃的賬頁上洇出小團,“就得有個國營的樣子,”他斜睨著站在煤爐旁的何玉梅,藍布衫洗得發白的領口跟著抖動,“小何,把‘徐記小酒館’的牌子摘了,換成‘正陽門第一飲食合作社’。”

徐慧真的銀戒指“當啷”磕在吧臺上,驚飛了煤爐上的麻雀:“范經理,”她指著墻上靜理用蠟筆寫的“童叟無欺”,字跡歪歪扭扭卻帶著溫度,“李區長剪彩時說過,要保留老字號招牌……”

“李區長?”范金有的鋼筆尖在“公私合營”四個字上劃出三道重痕,中山裝袖口的補丁跟著晃了晃,“現在是街道辦直管,”他忽然壓低聲音,眼神掃過空蕩蕩的天井,“慧真啊,你男人賀永強的事我還幫你瞞著,那可是破壞生產的大帽子……”

煤爐的鐵壺突然“咕嘟”作響,牛爺的旱煙袋“啪”地敲在石桌上,驚得趙會計的的確良襯衫抖了抖:“范主任,”他故意把“主任”二字咬得發脆,銅煙鍋里的火光映著鏡片,“小酒館開了十年,頭回聽說喝酒還要人端碗,”他指向何玉梅手中的搪瓷盆,“當年琉璃廠的榮寶齋,客人都是自己拎著酒壇上樓的,講究的就是個自在。”

范金有的臉漲成紫茄子,鋼筆尖在賬本上戳出個洞。他忽然看見蘇浩然的帆布包閃過月洞門,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蘇老師來得正好!”他堆出笑臉,中山裝口袋里的酒票窸窣作響,“您給評評理,公私合營要不要改革?”

蘇浩然站在月洞門旁,看著吧臺上攤開的新賬本,系統界面閃爍**「檢測到經營危機(稀有度★★)」**,紅色警告在視野邊緣跳動。他摸著帆布包上的青銅鑰匙,鑰匙扣是牛爺送的老銅鎖改的:“范主任,”他的目光掃過墻上靜理畫的小馬,“故宮修文物講究‘修舊如舊’,小酒館的老規矩,何嘗不是老BJ的煙火氣?”

范金有噎住了,喉結在磨破的衣領下滾動。趙會計的算盤珠子突然響了,她指著“招待費”一欄,指甲蓋大小的鋼筆字密密麻麻:“范經理,您這三天簽了七張酒票,按規定……”

“記公賬!”范金有猛地合上賬本,震得吧臺上的醋壺歪了歪,“公私合營嘛,公方經理自然要招待客人,”他忽然看見徐慧真走向煤爐,湯勺碰撞鍋底的聲音格外清脆,“慧真,去把牛骨湯的秘方交出來,以后由公家統一熬制。”

徐慧真的手停在湯勺上,藍布圍裙下的身子繃得筆直。她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用布滿老繭的手握著她的手:“湯鍋里熬的不是骨頭,是人心。”銀戒指在煤爐光下閃過,她轉身時已換上笑臉:“范經理,秘方是祖上傳的,”她指向靜理趴在八仙桌上寫作業的背影,“要不您問問李區長,非遺秘方能不能入公賬?”

范金有的鋼筆尖斷了墨水,他忽然想起剪彩那天李區長拍著徐慧真的肩膀,說要把小酒館打造成“文化窗口”。他抓起賬本起身,中山裝后襟沾著煤爐的灰:“先記著,”他撞翻了何玉梅端來的空碗,“我去街道辦匯報工作。”

煤爐的熱氣裹著酒香漫進天井,蘇浩然望著范金有的背影,帆布包帶掃過靜理的算術本。他湊近徐慧真,壓低聲音:“慧真姐,賬本讓趙會計按舊例記,”他指向墻上被積雪覆蓋的“徐記”匾額,“我明天帶北大學生來寫生,就畫這煤爐旁的算盤——公私合營不是拆舊墻,是給老房子添新瓦。”

徐慧真的眼睛亮了,藍布圍裙下的手指終于松開紅絨布。她舀起一勺牛骨湯,當歸的藥香混著牛油的醇厚在煤爐上方盤旋:“蘇老師放心,”湯勺在粗瓷碗里轉出個漂亮的弧,“湯里的當歸還是三錢,黨參還是五錢,”她忽然笑出聲,眼尾的細紋里盛著暖意,“就是范經理的酒賬,得按市價算——公家的錢,也不能白喝我的湯。”

暮色漫進小酒館時,何玉梅蹲在煤爐旁撥弄炭灰,藍布衫上落著細小的火星:“趙姐,這月怕是要虧空了,”她望著空蕩蕩的酒壇,“以前徐老板一人就能顧過來,現在多了我們倆,反倒沒人來了。”趙會計的算盤珠子噼里啪啦響,忽然看見徐慧真往賬本里夾了張紙條——是蘇浩然用修畫的宣紙寫的“非遺保護申請草案”,邊角還畫著牛骨湯的簡筆圖。

“小何,”徐慧真遞過熱湯,碗沿還帶著煤爐的溫度,“明天把靜理的算術本掛在最顯眼的位置,”她指向天井里的老槐樹,枝椏在暮色中劃出滄桑的輪廓,“北大的學生要來畫老槐樹,說不定能給小酒館招些新客。”

雪又開始下了,范金有的自行車鈴在胡同里響得慌張,鏈條在結冰的路面上打滑。蘇浩然站在“經緯堂”門口,看著小酒館的燈光透過結霜的玻璃,暖黃的光暈里,徐慧真正用父親留下的老算盤撥弄珠子,黃花梨的算珠在煤油燈下泛著溫潤的光。他忽然懂了——徐慧真的隱忍不是妥協,而是像煤爐里的炭火,表面暗紅,內里卻藏著不熄的熱。

“蘇老師,”徐慧真的聲音從雪幕中傳來,老算盤在她手中發出輕響,“范金有把算盤鎖進了保險柜,”她的銀戒指映著月光,“不過沒關系,我這兒還有把父親留下的老算盤,珠子是黃花梨的,比公家的算盤多兩道梁。”

蘇浩然轉身,看見她捧著老算盤走來,藍布圍裙上落著雪花。那算盤的木紋與四合院的老槐樹相似,每顆珠子都磨得發亮,穿檔的棉線換過三次,卻依然結實。他忽然想起石老的話:“真正的修繕,是讓老物件在新日子里繼續呼吸。”

“慧真姐,”他摸著算盤的穿檔,指尖劃過刻著“民國廿三年”的邊框,“明天讓北大學生給這算盤寫篇論文吧——每道木紋里,都藏著小酒館的經緯,就像您熬湯的火候,多一分太旺,少一分太弱,全在人心。”

雪越下越大,小酒館的煤爐重新旺起來,湯鍋里的牛骨“咕嘟”作響,把積雪都烘出了暖意。徐慧真的老算盤擺在吧臺上,與范金有的新賬本并排而立,就像正陽門的青磚與新刷的紅漆,在時代的風雪里,共同勾勒著屬于小酒館的經緯圖。趙會計忽然指著賬本驚呼:“徐經理,蘇老師帶學生訂了二十碗牛骨湯!”何玉梅的藍布衫在煤爐旁閃過,靜理的算術本被小心地掛在“徐記”匾額下,紙頁上的“1+1=2”與老算盤的算珠相映成趣。

范金有的自行車滑過結冰的胡同,口袋里的酒票被雪水洇濕,模糊了上面的公章。他不知道,此刻小酒館的老算盤上,徐慧真正用父親教的“九歸訣”,在公私合營的賬本上,算出了一筆屬于老匠人的精明賬——那是比任何改革都更堅韌的生存智慧,就像煤爐里的炭火,永遠在時代的風雪里,煨著一碗熱湯的溫度,等著懂它的人推門而入,在八仙桌旁坐下,聽著算盤響,聞著湯香,把日子喝出滋味來。

雪停時,小酒館的門“吱呀”推開,強子的三輪車夫帶著滿身雪氣進來,身后跟著幾個戴校徽的學生。徐慧真的老算盤珠子又開始跳動,這次算的不是虧損,而是北大學生們點的牛骨湯份數。煤爐的火光映著她的藍布圍裙,就像映著無數個清晨與黃昏,小酒館在時代的洪流里,始終守著那碗熱湯的溫度,還有老算盤里的人間經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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