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全家擠在電腦前。

二姐的手指懸在鼠標上方，微微發抖。爸的呼吸聲粗重得像拉風箱，媽攥著我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點吧。“爺爺的拐杖在地板上敲出沉悶的聲響。

頁面跳轉的瞬間，我的視線一片模糊——比一本線高出42分。

媽“哇“地哭出聲，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爸突然轉身沖出房間，我聽見他在陽臺上發出一種奇怪的、像是大笑又像是嗚咽的聲音。二姐死死盯著屏幕，然后用力抱了我一下，轉身去給大姐打電話。

“老張家祖墳冒青煙了！“爺爺顫抖著摸出老年機，開始挨個給親戚報喜。

雜貨店破天荒歇業一天。

爸在酒店訂了三桌，把十幾年沒走動的親戚都請來了。他穿著嶄新的POLO衫，領子硬挺挺地卡在發紅的脖頸上。媽燙了頭發，涂著玫紅色的口紅，不停地給客人添茶。

“這孩子從小就有出息！“大伯拍著我的肩膀，酒氣噴在我臉上，“記得他三歲就能背唐詩嗎？“

我根本不記得他上次來我家是什么時候。

二姐坐在角落安靜地剝蝦，把蝦仁堆在大姐碗里。大姐剛下火車，還背著筆記本電腦包，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她為了趕回來參加宴會，通宵完成了項目答辯。

“小松，“爺爺突然舉著酒杯站起來，臉色漲紅，“你是我們老張家的希望！“

全桌人跟著起立，玻璃杯碰撞出清脆的聲響。我不知所措地站著，瞥見大姐在桌下握住了二姐的手。

爸帶我去數碼城買筆記本。

“要最好的！“他指著柜臺里標價八千多的游戲本，嗓門大得整個店的人都回頭看我們。

我拽他的袖子：“太貴了，普通的三四千就夠用......“

“瞎說什么！“爸掏出一疊現金拍在柜臺上，“我兒子值得最好的！“

回家的出租車上，他摸著包裝盒，突然說：“爸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文化......“話沒說完就扭過頭去看窗外。

晚上，媽神秘兮兮地把我叫進臥室，從衣柜深處摸出個鐵皮盒子：“這是給你存的老婆本，現在先取兩萬當生活費。“

厚厚一沓鈔票散發著霉味，每張都熨得平平整整。最下面壓著一張泛黃的存單，上面的金額被圓珠筆反復描過很多遍。

“媽，用不了這么多......“

“拿著！“媽強硬地把錢塞進我書包夾層，“別讓你姐知道。“

出發前一晚，家里擠滿了鄰居。

王嬸送來一床手工棉被，李叔給了個據說是開過光的文昌塔。二姐默默地把我的衣服重新疊了一遍，連襪子都卷成整齊的小球。

客人散去后，大姐把我叫到陽臺。夏末的風帶著燥熱，遠處工地上的塔吊亮著紅燈。

“這個給你。“她遞來一個U盤，“里面是我整理的大學生存指南，從選課到保研。“

U盤上貼著便利貼，寫著“別辜負“三個字，筆跡力透紙背。

“姐......“

“睡吧。“她打斷我，“明天要早起。“

半夜我起來上廁所，看見爸媽房間還亮著燈。爸的聲音透過門縫傳出來：“......再苦四年，等小松畢業就好了......“

地板上，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客廳墻上那面“金榜題名“的錦旗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