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陽像火爐一樣烤著操場。我穿著肥大的迷彩服,后頸火辣辣地疼,汗水順著脊椎往下淌,在腰帶上積成一小洼。
“全體都有!立正!“教官的吼聲震得我耳膜發顫。
站軍姿時,前排女生的辮梢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數著她的發圈上的小珠子,一顆,兩顆……數到十七顆時,右腿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那個男生!出列!“教官的指尖戳到我鼻尖前,“俯臥撐二十個!“
水泥地燙得能煎雞蛋。做到第十五個時,掌心傳來刺痛,低頭看見磨破的皮肉里嵌著幾粒碎石子。晚上視頻通話,我把手藏在身后,聽媽嘮叨“記得喝板藍根“,看爸炫耀他新進的貨架。
掛斷前,大姐突然出現在畫面里:“大學第一課,學會忍耐。“
圖書館的冷氣開得很足。
我抱著嶄新的高數課本占了個靠窗的位置,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出沙沙的聲響。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畫出均勻的光帶,每隔一小時我就起身活動,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人。
“同學,這里有人嗎?“
抬頭看見個戴圓框眼鏡的女生,懷里抱著和我一樣的教材。我們很快組成學習小組,每周三晚上在自習室推導公式。她叫林小雨,來自南方小城,說話帶著柔軟的尾音。
第一次月考,我的名字出現在班級前五名單上。拍照發到家庭群里,爸秒回三個大拇指,媽發來200元紅包,二姐只回了個微笑表情。
“走啊,開黑去!“
室友王鵬敲著我的床欄,手機屏幕上是花花綠綠的游戲界面。墻上的掛鐘指向晚上九點,我的英語作業還差兩篇閱讀。
“就玩一小時。“他晃了晃手里的薯片,“明天馬哲課反正不點名。“
網吧的燈光很暗,鍵盤的敲擊聲此起彼伏。當我第三次拿下五殺時,王鵬捶了我一拳:“牛逼啊!比學習強多了!“
回宿舍已是凌晨兩點。輕手輕腳開門時,發現對床的學霸還在臺燈下寫代碼,藍光映在他鏡片上,冷冰冰的。
我的書包倒在桌角,露出里面沒翻完的《經濟學原理》。
“考前突擊就行。“
這句話成了我們宿舍的口頭禪。馬哲課我坐在最后一排刷短視頻,高數作業抄林小雨的,英語聽力干脆用翻譯軟件應付。
王鵬發明了“三分鐘選課法“——專挑不點名、作業少、給分高的水課。我們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爭搶《電影鑒賞》《愛情心理學》這樣的課程,把課表排得像打滿補丁的乞丐服。
十二月的初雪那天,林小雨給我發了條微信:“下周小組展示,你的部分做好了嗎?“
我正躺在宿舍床上看直播,手指一滑,消息被劃進了未讀列表。窗外,雪花落在光禿禿的梧桐枝丫上,很快融化成水珠。
期末考試周像一場突然襲來的暴風雪。
我抱著嶄新的課本在通宵自習室熬夜,發現很多公式陌生得像是外星文字。咖啡喝到第三杯時,胃里翻涌起酸水,額頭抵在冰冷的桌面上,突然想起離家前夜大姐給的U盤。
宿管阿姨來清場時,我的復習筆記才抄到第三章。回宿舍的路上,雪地里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像一串無聲的省略號。
成績單出來的那天,我躲在衛生間給二姐打電話。聽筒里長久的沉默后,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她正在準備專升本考試。
“張小松,“她的聲音很輕,“你知道我每天幾點睡嗎?“
掛掉電話,我盯著鏡子里浮腫的眼睛。洗手臺上放著昨天收到的快遞,是媽寄來的家鄉醬菜,玻璃瓶上還貼著“金榜題名“的便利貼。
窗外,大一新生正在操場軍訓,口號聲穿透晨霧傳來。不過半年光景,那身迷彩服已經離我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