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一節課剛結束,校園里響起熟悉的廣播聲,《流星花園》的插曲正飄在風里。
喬伊正從教室走出來,忽然看見教學樓前那道熟悉又略顯陌生的背影。
是他——喬磊。
他穿著深灰色短袖襯衫,袖口微微卷起,左手夾著一份折疊整齊的銀行匯款單,右手提著一個黑色塑料袋,里面隱約露出幾罐營養快線和一盒牛奶牌子的麥片。他的身影不高不矮,卻總有一種不容忽視的沉穩氣場。
他是她的哥哥,也是這個世界里唯一真正與她有“血緣聯系”的人。
——哪怕她不是真正的喬伊。
她怔在原地,不敢走近。那種“記憶重合”的錯覺再次涌來——喬磊的面孔,在她舊日的相冊里也出現過,只是印象里他更年輕,笑得沒那么苦。
三年前,他剛從地質大學畢業,被分配進銅山能源局。人們都說他命好,一畢業就“進體制”,但喬磊心里清楚,他走上那條路,不完全是因為自己。
1998年冬天,銅山三號井發生礦難。喬磊臨危受命——協助處理礦難事后事宜。他陪同失蹤者家屬開會、安撫受傷工人,甚至是那場事故唯一見過“光體殘影”的少年。
而正是這件事,讓副局長沈飛注意到了他。
“這事不簡單,”沈飛曾低聲對他說,“王江海可能有問題。你要進去,盯著點。”
于是喬磊被調去掛職,成為王江海旗下一家商廈的“業務經理”,表面是鍛煉,實則是調查。
他做得干凈漂亮。沒人懷疑一個“新來的青年”,更沒人知道他晚上還會偷偷研究事故報告,把每一張調度表復印鎖進文件袋。
但在這重重身份之下,他從未忘記一件事——
給妹妹寄錢。
“喬伊太安靜了。”他曾和班主任說,“有事也不說,錢也不花,總讓人放心不下。”
他走進教學樓前的小空地,站在公告欄邊等了一會兒,才低頭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糖。
是甘草杏。
喬伊看到那糖的時候,鼻尖一酸。
——這不就是她穿越那天,陳樹送她的那一塊嗎?
“巧合嗎?還是……哥哥早就知道她喜歡這個?”她想不明白。
喬磊沒有注意到她。
他只是走到辦公室和石老師聊了兩句。
“她最近……狀態怎么樣?”
石老師略帶猶疑:“還可以…”
喬磊點點頭,神情里沒有太多表情,像是早習慣了。
“她小時候就這樣,不太黏人,”他說,“但她記得的事,從來都不忘。”
他沒有再問更多。
因為他不知道——這個“喬伊”,其實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了。
傍晚,校園門口的“來順飯店”冒著油煙香氣。
鐵門邊掛著的塑料簾子被風吹得“啪啪”響,喬磊推門時動作還帶著舊機關槍似的利落感。
喬伊跟在他后頭。
飯店不大,老式的方桌、塑膠椅,墻上還貼著泛黃的《2001年健康飲食指南》和“光盤行動”海報。掌勺的是老板娘來順嫂,一看見喬磊,就招呼起來:“喬科長來啦!還是老位置?”
“來兩碗刀削面,再加個小炒肉。”喬磊點菜的語氣還是那么簡潔直接,接著才回頭看喬伊,“行吧?你小時候就喜歡吃辣的。”
“嗯。”喬伊點點頭,卻心虛地低下了眼。
因為她不是“小時候那個喬伊”——她根本沒有所謂的“小時候”。
飯上得很快,熱氣騰騰,鍋鏟炒菜聲混著收音機里的《白月光》,整間飯館都是2001年獨有的生活氣息。
喬磊吃了幾口,抬眼問:“,最近話更少了,是不是在學校不太適應?”
“……還好。”喬伊攪著湯,“就是功課有點緊。”
“你不是一直都那樣嘛,安安靜靜的。”喬磊笑笑,語氣帶著寵,“以前你背古詩都是嘴里沒聲,眼睛一眨一眨的。還記得你四年級上臺背‘將進酒’那次——全場都以為你忘詞了,其實是你在等音樂卡帶放完前奏。”
喬伊愣住了,心口忽然一緊。
她從未參與過的回憶,卻正被另一個人以“親歷者”的身份溫柔敘述——那種感受,像是踩在了不屬于自己的童年地磚上,一磚一瓦都熟悉,卻無法伸手觸碰。
喬磊沒注意她的走神,正低頭喝湯,忽然一抬頭,眉心一蹙。
“你脖子上那吊墜——哪來的?”
喬伊下意識地摸了摸那枚藍黑色金屬吊墜。
“這個?”她垂眼低聲說,“一個朋友……送的。”
喬磊瞇起眼看了幾秒,忽然伸手:“拿我看看。”
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取下遞給他。
喬磊握在手里,吊墜表面冰涼——但轉瞬間,卻微微發熱。
“咝……”他輕輕一聲,差點脫手。
“它還能發熱?”他抬頭,眼中明顯有一絲驚訝,“這是新出的電子款?里頭有芯片?紅外?”
喬伊連忙接過來,佯裝笑了笑:“沒有啦,我猜是太陽曬的……不是真的發熱吧?”
她不是不想說,而是怕一說出口,這個世界就再也裝不下她的秘密了
她低頭重新戴上吊墜,動作比平常慢了半拍。
這個吊墜是2021年導師送的禮物,那時候她還笑著問:“怎么像緊箍咒一樣?”
導師說:“這是特制金屬,一般人還真用不上。”
她本來以為是個象征性質的“玩具”。
但這幾天,它時不時會在她靠近某些地方、某些人時——輕微發熱,或者泛出幾乎看不見的藍光。
就像——它在接收某種“信號”。
她抬眼看喬磊。
對方已經低頭繼續喝湯,但指腹還在不經意地摩挲剛才握過吊墜的那根手指,神情中有一絲藏不住的凝思。
飯后,喬磊照舊幫她打包了一份熱豆漿和一包醬香干子,說是“晚上餓了吃”。
他習慣性地拿紙巾包好,外套口袋還叮當響,是那串老鑰匙和備用電池。
走出“來順飯店”的時候,陽光正亮,喬伊回頭看了一眼,那張坐在塑料桌邊、喝湯時表情一絲不茍的男人。
她忽然意識到,哪怕她穿越而來,哪怕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不確定——
但那個叫喬磊的身影,從她第一次看見他開始,就像一塊壓在心口的石頭:
沉,卻讓人安穩。
而吊墜的熱度,仿佛也正是在告訴她:這個人,與一切正在發生的事——都不無關系。
她的喉嚨發澀。
想喊一聲“哥”,卻不知道該用哪種語氣。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哪怕她從未來穿越而來,哪怕她有無數數據和知識加持,她依然敵不過那個輕輕放下甘草杏、交完生活費就默默離開的背影。
夜里十一點,商廈頂樓的燈依舊亮著。
喬磊關上辦公桌抽屜,把那份剛打印完的“鋼材月度運輸清單”放進文件袋,又小心地拉開角落那個貼著“廢舊物資”標簽的灰皮檔案柜。
沒人知道,他每周三加班的真正原因,不是工作太多,而是這臺早已被人遺忘的打印機背后——藏著一頁頁從廢舊文件里翻出的真相。
今天,他翻到了一個編號奇怪的文件夾。
【內部調件】
編碼:2356
內容摘要:實驗設備電波信號干擾報告(1998.12.06)
那串日期仿佛一道電流劈進腦海。
——“1998年12月6日”。
這不就是那個礦難爆發的日子?
喬磊翻開第一頁,眉頭頓時皺緊。
報告寫得凌亂,卻赫然列著當日夜間21:46銅山三號井地底“出現連續12秒低頻震蕩,信號頻率與無線電第7段干擾波高度吻合”。
而后頁更詭異:
“該波段不屬已知電臺或電頻庫,疑似為自然性異常電場所致。”
“實驗小組已臨時終止‘地下頻帶通信實驗’。”
“事件后,有3名相關人員失聯,陳正…”
喬磊猛地抬頭,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不加掩飾的驚懼。
可文件最后卻貼著一行紅章:
【文件處理級別:建議封存至2010】
簽署人:W.J.H.(王江海)
喬磊手指微微發抖。
他這才明白——那場事故從來不只是一次塌方事故,而是一起涉及“Ω-624實驗誤差”與“封存”的事故。
而他身處的王江海商廈,或許正是某個“項目資金與實地測試的渠道節點”。
喬磊將文件拍照,藏入雙層信封,壓在辦公桌下那本《煤礦運輸安全白皮書》下。那是個沒人會翻的角落。
燈光下,他默默記下兩個名字:
陳正、Ω-624。
就在喬磊與喬伊在“來順飯店”吃飯的同時,教學樓后的小倉庫里,陳樹正趴在那張自己釘的木板工作臺前,一頁頁翻閱他的信號記錄本。
他手邊放著他改裝過的舊無線電接收器,一根手動纏繞的長波天線拖到窗外,與天花板吊著的金屬線盤相連。
屋里是老電視的光,舊耳機的噼啪雜音,還有空氣中帶點焊錫的焦味。
他記得很清楚——
9月12日之前,他監聽到“624”信號時,每個月最多不過三四次,內容都是斷續的嗡鳴或雜音包。
但從9月12日那天中午開始,“624”出現的頻率直線上升:
9月12日:5次
9月13日:3次
9月14日:4次
9月15日:3次
……
而每當那個熟悉的、數字波動清晰的聲音出現前后,他的接收設備都會出現一瞬電流增強,甚至耳機會輕微發熱。
最讓他不安的是——每次信號大幅波動時,他總能看到同一個人從窗前經過,或恰好靠近這個區域。
——喬伊。
他本來以為只是巧合。但他細化了記錄,把每一次624信號高頻出現的時間標注在邊角,又悄悄對照了她的作息表。
9月13日下午,喬伊在音樂教室上課——信號強度:中。
9月14日午休,她沒回寢室,在圖書館二樓東窗區域看書——信號強度:高。
9月15日中午,她去校門口外面的“來順飯店”吃飯——信號強度:高。
這已經不可能是“偶然”。
陳樹咬著筆帽,眼神沉下去。
“624這個信號……到底是什么?”
“而喬伊……為什么她越靠近,我的設備越像瘋了一樣?”
他不知道該和誰說這件事。
這所學校沒有人能理解他為什么執著于“無線電監聽”,也沒人愿意去琢磨一個數字信號背后是不是藏著某種“通信邏輯”。
可他知道——這不是普通的干擾。
他翻出舊資料本,那是父親留下的筆記里撕下的一角。
上面潦草寫著幾行字:
“Ω-624信號不對……”
“實驗室墻內安裝屏蔽網,仍有余波滲透。”
簽名:“陳正· 1998.12.2”
陳樹盯著那個名字,心口像被拽住。
這是他父親“失蹤”前最后一次動筆的字跡。那時候他還小,但這些字,他至今記得筆鋒。
“爸……你到底當年經歷了什么?”他喃喃。
陳樹關掉了收音設備的主功放,轉而調出他私自接上的備用頻率放大器。
他的動作快得像流水線上的工人,線纏、電烙鐵、剪腳、調頻,每一個步驟都熟得像刷牙。
他已經不滿足于“接收”。
他要反向追蹤。
將設備調至“反向定位模式”其實是個冒險的想法——這不是常規功能,而是他自己拼接出來的一種“測強尋源”。
原理是:對624信號的信號強度做多點采樣,再通過天線陣列方向差判斷其“信號源大致方位”。
理論上,這技術至少要用三根定向天線。
但陳樹只有兩根——一根從家里抽出來的舊電視天線,一根是他爸當年留的摩托對講無線桿。
他把兩根天線交叉架在窗臺上,接上自制的模擬開關,再配合一個他自己手焊的燈珠頻率轉換板。
當信號越強,燈珠亮度越高;當某方向信號疊加,燈珠閃爍越快。
他要找到“那個人”。
或者說——那個物體。
他把設備通電。
電流“滋啦”一聲,燈珠開始呼吸一樣地閃動。他調低了背景噪音,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儀表盤最左側的微幅示數上。
第一圈——操場邊,幾乎無反應。
第二圈——實驗樓背后,信號開始浮動。
第三圈——教學樓西南角,信號突然跳升了兩個單位。
他手里的燈珠驟然變亮,連續“閃、閃、閃”——節奏快得像心跳。
“就是這個方向。”
陳樹屏住呼吸,順著信號波動最高的區域走了出去。他沒有明說,也沒有帶人。
只有他和他那臺拼出來的監聽儀器,在夜風中蹲守在操場角落,像一場關于頻率與真相的耐力戰。
十分鐘過去,信號穩定在“低閃”。
十五分鐘——忽然飆升三段!
他手腕上的燈珠像瘋了一樣跳躍。
而與此同時,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操場小徑上傳來:
“我剛剛不小心把鑰匙掉飯店了……明早我去補交數學作業……”
是她——喬伊。
她站在操場邊,背對著他,正跟苗雨嘀咕什么。
就在她路過天線區域的那一瞬間,儀器響了。
不僅是燈珠,耳機里也傳來一種細微的“磁場干擾”聲,像有人在耳邊低語,又像收音機被突然扭進一個從未登記的頻道。
陳樹瞳孔一縮,低聲:“……不可能吧?是喬伊?”
他沒有上前,而是繼續蹲在原地,仿佛要讓自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
但眼神——像狼一樣鎖死了她的背影。
他不確定喬伊知不知道自己“在發出信號”。
但他現在可以肯定一件事:“624”的頻率,不是隨機跳動的——
是“她”在場時,才開始“發光”的。
他寫下時間、方向、強度、對應人物,最后一項的備注:
推測:信號源綁定于某種金屬媒介,可穿戴或可拆卸型物件?
他的腦子飛快工作。
脖子、手腕、口袋……只有一處他始終沒弄明白——
喬伊脖子上,那枚藍色吊墜。
他記得她第一天轉學來的時候還沒有那玩意。
但9月12日之后,她幾乎從不離身。
——和624信號暴漲的時間,一致。
他把筆“啪”地一下合上,起身將設備拆解,收回箱中。所有動作沉默而迅速。
他心里只剩一個念頭:
我要想辦法,拿到那個吊墜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