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休,陽光正烈,校園廣播剛播完一段《青春無悔》的情感來信征集,空氣里還飄著紙杯酸奶的塑料香。
王昭靠在校門外的鐵欄旁,手里晃著幾張“銅山影劇院”周末場次兌換券,每張背面都印著當月熱門電影:
《極速青春》《風語者》《寶蓮燈》。
她像是早就等在那兒,眼睛都沒抬,只淡淡說了一句:“中午場包場的,記得拿穩了。”
陳樹慢悠悠地從樓道那頭晃過來,校服外套系在腰上,一副“剛打完半場球”的瀟灑樣。他掃了一眼王昭手里的電影票,嘴角慢慢咧開:
“喲,王大小姐出手真闊氣。”
他伸手接過票,在陽光下抖了抖,像是在數錢:“我說以前怎么都不正眼看我,原來是因為還沒發現我有‘利用價值’啊。”
王昭不理他的調侃,只順手撩了撩耳邊碎發,語氣像發口令:
“明天中午十二點場,你去請她,理由隨便編——反正你最擅長這套。”
陳樹笑得更燦爛了:“那我是說‘這電影跟頻率很像,你必須陪我調一場’,還是說‘我最近研究了情緒共振曲線,想找你幫我測試’?”
王昭白了他一眼:“隨你。她只要跟你去,剩下的我來收尾。”
“哇哦,還負責善后?”陳樹晃著那幾張票,語氣吊兒郎當,眼里卻透著一絲不動聲色的試探,“那我要是真把她拐走了,你收得起場嗎?”
王昭看著他,半開玩笑半認真:“你要真有那本事,我請你吃頓新世紀火鍋。”
“火鍋啊……”陳樹將幾張票疊好,小心地塞進褲兜,“挺貴的啊,得值一個人心動才行。”
他說完這句,轉身走了。
背影瀟灑,步伐輕快,但沒人知道,他手在褲兜里其實捏得很緊。
——這不是約她看電影。
這是一場試探,一次接近,一步穿越在情感和真相邊界上的冒險。
而陳樹知道,一旦開始,他就再沒辦法只當這是一出戲。
周五中午,最后一節課剛下,教室還飄著粉筆灰的味道。
廣播里放著《可愛女人》,幾句哼唱卡在老式喇叭里,像膠片倒帶。走廊上人聲嘈雜,晚自習前的氣氛有點躁。
陳樹站在教室外手心冒汗,裝作若無其事地調整書包肩帶,其實眼角余光一直在盯著那扇教室門。
他把那幾張影劇院的電影票藏在英語書夾頁里,像藏情書。
——他約了喬伊。
晚上七點場,《速度與激情》。
那部電影他不是很感興趣,說實話,賽車、動作、爆炸,這種題材他原本覺得太浮夸。但現在他一想到晚上能和喬伊坐在黑漆漆的放映廳里,哪怕只是兩個小時,心臟都控制不住地跳得像天線被干擾時一樣“突突突”。
他是個“監聽者”,但他從來聽不懂自己心跳的頻率。
“她會來嗎?”
“她知道我是在試圖靠近她嗎?”
“她……會不會討厭我?”
他越想,越亂。
直到喬伊出現在教室門口,抬手理了理校服袖口,抬頭朝他點了點頭:“出發吧?”
一瞬間,陳樹差點把書反拿了。
他“哦”了一聲,慌忙把書塞進書包,步子太急差點撞上水管。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不遠的樓梯轉角,馬星遙正靜靜地站著,背靠墻,一邊插著耳機線,一邊朝他們的方向望了一眼。
沒有動作,沒有表情。
只是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冷靜、清晰、過分專注。
他早就注意到喬伊。
注意到她每天從教室到圖書館的路線;注意到她筆記中不屬于這個年代的表達方式;甚至注意到她那枚在陽光下偶爾會泛藍光的吊墜。
他從不插手別人的事,但今天——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想讓她被別人的目光拉走太遠。
喬伊走在前頭,陳樹有點跟不上。
“你……真的喜歡看賽車電影?”他試探地問。
喬伊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其實不是特別。”
“那你為什么答應我?”
她仰頭看著前方的銀杏樹影斑駁,語氣不輕不重:
“想換換空氣。”
“最近太悶了。”
她沒說,空氣不是悶在教室里,而是悶在這段穿越而來的身份、頻率、和無形的觀察之下。
——這場電影,于她而言,不是娛樂。
是逃跑。
站在不遠處的馬星遙,正低頭關隨身聽,剛好聽得一清二楚。
他走了過來,語氣不疾不徐,像平時在課堂上回答老師提問:
“你這四張票啊,聽起來像是多人場?”
陳樹下意識把票往口袋里揣了揣:“呃……也不一定非要四人。”
馬星遙看了喬伊一眼,又看向他,微笑著開口:
“那這樣吧,我也去。放松一下也好。”
喬伊聽了這話,表情沒太大變化,只是輕輕挑了下眉。
陳樹嘴角抽了一下:“你不是一向不愛湊熱鬧嗎?”
“剛好最近在復習《情緒節律與記憶重構》,想看部青春片調整狀態。”
陳樹心里翻了個白眼。
——你是來看電影的?你是來“測頻率”的吧……
他正猶豫著怎么搪塞,喬伊突然開口:“好啊,那就一起吧。”
陳樹轉頭,看見她笑了。
不是開心那種笑,更像是——“我也正想看看你們倆到底想干嘛”的笑。
那一瞬,他忽然意識到,喬伊其實一直都在觀察。
她看得懂陳樹的靠近,也聽得出馬星遙的刻意,只是她不說。
因為她已經明白:
在這個世界,她是信號源,而他們兩個……都是在聽的人。
而現在,三人一臺戲,幕布正慢慢拉開。
電影,還是要看的。
只是,放的未必只是青春和熱血。
也許,是心跳,也許,是訊號。
也許,是一段通往真相的片頭曲。
而陳樹和馬星遙都在看著她。
只是一個靠近,一個隱藏。
電影還沒開始,局已經悄悄開場。
這幾天,她太累了。
不是題太難,也不是班主任太兇。
是這個世界太完整——完整得讓她沒辦法逃。
每天都是日復一日的鈴聲、測驗、吃飯、廣播、卷子味。
2021年的她,哪怕忙實驗到凌晨,那也是自己的人生。
可現在,她是喬伊。
一個她根本沒寫過的人設,一本她沒翻完的劇本。
而這本劇本,太沉重。
她看著電影票上印著的片名:
《速度與激情》。
她嘴角輕輕揚了一點——正好,她想看看這部電影。
不僅僅因為劇情。
而是因為,她清楚地記得:
《速度與激情》的主角布萊恩,在現實世界里,后來死于車禍。
就像命運提前寫好結局,再反剪到他們年輕的那一刻,讓你以為一切都有希望,其實懸崖早在第一幕就鋪好了。
她想看看那個起點——那個看似熱血、自由、兄弟情義的起點。
也許從銀幕里,她能看到點“終點的味道”。
哪怕只有一點。
她忽然想起一句話:
“我們活著,不是為了規則,而是為了超越。”
——《速度與激情》
她低頭笑了笑,誰也沒看見。
她不是為了誰答應的。
不是為了馬星遙。
也不是為了陳樹。
她只是想,坐在一個黑暗又安靜的放映廳里,安安靜靜地看一場和“奔跑”有關的故事。
就當是,從這個沉重、古舊、頻率異常的現實——逃出去兩個小時。
就兩個小時。
可以不做喬伊,也不用做許欣。
只做個安靜的觀眾。
她不知道的是,那一場電影,在他們三個人的生命里,都埋下了無法撤回的伏筆。
電影票的事,本來三人以為就這么定了。
可午休剛結束沒多久,消息就已經從教學樓后門傳到了班里。
——準確地說,是傳到了苗雨的耳朵里。
她剛從食堂回來,在水房里洗著飯盒,就聽見隔壁班兩個女生嘰嘰喳喳:
“真的假的?喬伊今晚跟陳樹去看電影?”
“還有馬星遙一起?”
“不是說她很安靜不合群嗎?也太有手段了吧。”
苗雨手一抖,飯盒“咣當”一聲掉進水池。
她沒擦水,鞋都沒換,直接跑下樓。
五分鐘后,王昭坐在圖書館門口看《當代歌壇》,聽到苗雨一口氣說完,眼神沒變,但指尖卻輕輕把雜志邊角折了一下。
“她答應去了?”
“嗯!還帶著馬星遙和陳樹!”
王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校服,語氣平穩得像在講早讀時間表:
“行,那我也去。”
“你……你要干嘛?”
“看電影啊。”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圖書館,“這么精彩的三人場,沒我,不完整。”
苗雨一臉懵:“你、你有票嗎?”
“沒有。”王昭回頭一笑,眉眼一挑:“但我有臉。”
銅山影劇院門口的霓虹燈有點閃,紅藍燈泡交替亮著,把“今晚七點”的大字照得像櫥窗里的糖紙。
門外,一臺老式的售票機正“嘰哩哐啷”地打印票根,玻璃售票窗貼著“今日推薦:《速度與激情》首映特價三元”。
陳樹提前二十分鐘就到了,身上還帶著午后曬過的卷子味。他手里攥著三張票,藏在數學書后頭,像是怕誰看見似的。
他沒想到自己會這么緊張。
馬星遙比他們還早一步,他靠在影院外墻,一邊翻著小冊子上的放映介紹,一邊偶爾瞥向影廳入口,神情淡定到讓人心煩。
七點差五分,喬伊出現了。
她穿著校服外套,牛仔褲,腳上是那雙擦得發白的帆布鞋。頭發沒扎,只用發卡別在一側,整個人還是她一貫的干凈清爽。
她看起來,像是來觀影的。
不像是來被卷進什么局的。
陳樹吸了口氣,把書一收,沖她笑:“我剛買好飲料,甜橙的,沒加冰。”
“謝了。”喬伊接過瓶子,指尖剛觸碰瓶身,吊墜在衣領下一閃。
陳樹微微皺眉,耳朵貼著老耳機插頭時,聽見一道“咔噠”的雜音。
——又是624信號前的預兆。
但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影院門口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音調高揚,尾音微抖。
“哎喲,隊伍還挺齊。”
三人一齊轉頭。
王昭就站在售票口旁,一身粉色針織衫,外頭披著半截白色風衣,頭發剛好燙過幾天,帶點學生氣的蓬松。
她嘴里還叼著一根棒棒糖,嘴角含笑,眼神不善。
“怎么,不歡迎我?”
“你怎么來——”陳樹話沒說完,票口那邊工作人員已經打招呼:“昭姐來了啊,有票沒?”
“是啊,”她笑著揮了揮手里的票,“我剛讓苗雨幫我訂的”
說完,她走過來,站在三人面前,掃視一圈。
“喲,搭配挺全:一位無線電愛好者,一位全班平均分扛把子,再加一位……神秘轉學生。”
“好不容易的組合,不讓我湊一腳,太沒情懷了吧?”
陳樹臉僵了幾秒,笑得很勉強:“王昭,你不會是特意……”
“特意來看電影的。”她搶話,語氣一錘定音,“順便看看你們是不是真的演得下去。”
她說完這句,甩了甩頭發,徑直走進檢票口,留下一句:
“待會兒選座別擠我——我怕你們之間電流太強,打到我。”
她笑著進去,但她不知道:
就在她走過喬伊身邊的那一瞬——
喬伊脖子上的吊墜,“啪”的一聲,在領口里瞬間發熱,仿佛某個原本睡著的信號,突然醒了。
而此時,影院后臺的放映控制室,一位調試師正看著信號同步儀器,皺起了眉:
“奇怪了……怎么有一個不明頻段信號在躥?”
影院的大幕還沒拉開,光還沒熄。
但他們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一場《速度與激情》,不僅會讓青春燃燒——
還會讓真相顯現。
燈熄的時候,整個影廳陷入一種熟悉又安心的黑暗。
光幕剛剛亮起,《速度與激情》的片頭引擎聲轟鳴而出,音響像裝了渦輪增壓,震得地板輕顫。
陳樹坐在喬伊左邊,兩人之間隔著一瓶甜橙汽水。
馬星遙在右邊,一如既往地沉靜,校服外套掛在座椅背上,手里握著一只復寫本和筆。
王昭則坐在最邊上,嚼著薄荷口香糖,視線時不時掃向中間那兩個男生,像是在衡量這場“戲”的走向。
喬伊沒怎么說話。她安靜地看著大銀幕,那些光影反射在她眼底,像湖水碎光。
電影一開始就是飆車、街頭、引擎,主角布萊恩的側影剪影,熟悉又陌生的背景音樂——那首她記得二十年后還會被混音成電音節奏的主題曲。
可就在電影第十五分鐘,銀幕上剛切到夜間交易的橋段,音響忽然“咔噠”一聲——像卡帶突然卡槽的聲音。
然后——
電影聲音短暫靜音了不到一秒,緊接著,插入了另一段完全不屬于本片的音軌。
低沉、失真、像老廣播信號調錯頻道那種“沙沙”的干擾聲之后,是一段模糊但真實的人聲錄音:
“……Ω-624……啟動失敗……未完成的穿越坐標……目標受體狀態不明……”
所有人以為是影片放映出錯,前排有學生開始小聲嘀咕。
喬伊卻猛地坐直了身體。
那段聲音,她聽過。
在實驗室,在數據備份里,在導師給她看的某一份“失敗測試音頻”里。
——是Ω-624實驗的殘片。
而這個世界根本不該有這個聲音。
她本能地低頭摸了一下吊墜——它正在發熱,像一個躁動的金屬生命體。
陳樹也聽到了,臉色立刻變了。
他不是沒聽過624的錄音,但從未在公開場合“自然地”播放過。他下意識看向音響的位置,又看了喬伊一眼,眼神極快地閃了一下:是她在共振?
坐在另一邊的馬星遙手指已經在復寫本上快速記下剛才聲音的結構特征:“失真點、爆破頻段、字數節奏……”他太冷靜了,冷靜得像是早就在等這一天。
而王昭——一臉懵。
她一把扯下耳機:“剛剛那是什么?誰在說話?”
銀幕上的電影繼續播放,好像剛才的“插播”只是放映故障。
但四人都知道,不是。
這是一次“意外”里的“更意外”。
而那個Ω-624的錄音,在這部電影里不可能存在。它不是電影片段,也不是廣告聲音。
那是一段被某種設備監聽捕捉并投射到公共系統中的信號——
并且,它“知道”他們坐在這里。
喬伊握著吊墜的手已經微微發汗,腦中閃過千萬個可能:
“是我引發的?還是——我只是那個被選中的接收器?”
銀幕繼續閃動著夜色中的賽車和摩天樓。
但這部電影,已經不是一場“逃避”。
而是一場“召喚”。
他們不是來放松的。
是被叫來的。
王昭正要開口追問,卻聽見影院頂部傳來一聲不屬于播放系統的微弱“滴——滴”電波音,就像在驗證她剛才的驚訝:
624,正處于激活中。
而電影畫面突然輕微閃爍了一下——
屏幕里那輛疾馳的黑色改裝車,在高架橋上短暫“跳幀”,畫面碎了一秒——
下一幀里,出現了一串奇怪的編號坐標:
Δ-2001/09/12Ω624.37-回傳失敗
喬伊猛地看向馬星遙,他也看見了。
而陳樹,已經不管爆米花撒了沒,他只聽見自己心跳在耳膜里轟鳴得比引擎還響。
他們都意識到,這不是電影。
這是一場測試。
而他們,是測試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