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駛上主街,車速便慢了下來。
與往日的喧囂截然不同。
此時,街道上行人稀少,彌漫著不安。
不時有手持兵刃的差役巡邏而過,掃視著每一個角落。
而往城門口的方向,更是隱隱傳來呵斥之聲。
“看來,之前的事情已經驚動官府了。”
老乞丐掀開車簾一角,向外望了一眼,“當街行兇,這么大的事情,誰都壓不住的。”
“已經戒嚴了。”
華清棠秀眉微蹙,“不過應該問題不大,師父在城中薄有聲名,平日里進出城門采藥也算方便,應該能順利出門的。”
正說著,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隊正在設卡的郡兵。
為首的是一個隊正,正大聲呵斥著一個想要蒙混過關的貨郎。
“停車!后面的馬車接受檢查!”
一名郡兵眼尖,看到了他們,立刻大聲喝令。
車夫面色微微一變,但還算鎮定,緩緩將馬車停了下來。
“官爺,我們是城南醫廬的,要去北城外采買些急用藥材。”
車夫陪著笑臉解釋道。這是華清棠之前就交代好的說辭。
那隊正踱步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馬車,又隔著車簾向內張望,“醫廬?采買什么藥材?城里出了亂子,爾等不知道嗎?所有人下車接受檢查!”
華清棠心中一緊,正要開口。
中年漢子臉上堆著謙卑的笑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小串銅錢,不著痕跡地遞了過去,“官爺辛苦,我們確實是醫廬的,主家病人情況緊急,急需幾味城外山貨鋪子才有的藥材吊命。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官爺行個方便。”
那隊正掂了掂銅錢,神色稍緩,“最近城內不太平,太守大人有令,需要嚴查可疑人等。”
“噯,理解理解。”
中年漢子陪著笑。
隊正揮了揮手,“過去吧!路上小心點,別惹事!門口的人可不像我這么好說話!”
“多謝官爺!多謝官爺!”
中年漢子連聲道謝。
馬車緩緩駛過卡哨,車廂內的三人都暗暗松了口氣。
“情況有點不太對勁!”
張星落強撐著坐直了些,臉色凝重。
老乞丐也是皺緊了眉頭,“是有些不對勁,這陣仗,可不像是尋常的戒嚴搜捕那么回事!官府那幫人,什么時候這么利索過?”
張星落似乎想到了什么,連忙吩咐中年漢子將馬車趕到了一處偏僻處停下。
華清棠有些不解。
“陳胥陳亮不是傻子!既然已經動手,就絕不會給我們任何機會逃脫的。”
張星落沉聲道,“現在城里查的那么緊,搞不好就是他們在背后推波助瀾的,借著官府的名頭,撒下了一張大網,就等著我們往里鉆呢。”
昨天的刺殺是如此明目張膽,顯然是下了狠心。
如今戒嚴,明面上是官府搜捕兇手。
但暗地里,陳家必然會借此機會,將所有可能的出路都堵死。
務求一擊必中。
“那現在……?”
華清棠輕聲道,“正門不能走了嗎?”
“我估計是走不通!”
張星落皺緊了眉頭,“若是我們大搖大擺地坐著馬車出城,一旦被陳家的人截住,那么他們必然會想方設法將我們扣下。到時候,醫廬的招牌也未必管用,反而可能連累費先生。”
“那我們如何出去?”
華清棠有些無措地問道。
小藥娘雖然聰慧,但在人心詭詐中,顯然經驗不足。
“直接出城風險太大,所以得必須想辦法避開他們的主要搜查力量。”
張星落目光掃過窗外,沉吟片刻道,“老前輩,您對南陽城的地形熟悉,可有偏僻的小路或者……其他途徑可以出城?”
老乞丐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須,思索了片刻,“小路的話……自然是有的,不過可是排水渠。以你現在這般半死不活的樣子,怕是很難行走的通。”
“不過,我覺得不管如何,可以試試。”
幾人快速的討論了起來,片刻后就定了方案。
他們決定先用華清棠來試探一下城門的戒備情況。
如果不行,再走小路。
馬車“轱轆轆”地駛向最近的東城門。
越靠近城門,盤查的兵士越多。
比之前主干道上的要嚴了數倍!
城門口更是設置了數道關卡,不僅有官府的兵丁,還有一些穿著雜色短打,手持棍棒的漢子,顯然是陳家以“聯防”名義安插的人手。
“停車!檢查!”
一名什長模樣的官兵厲聲喝道,幾名兵士立刻圍了上來。
中年漢子連忙勒住馬,恭敬地說道:“軍爺,這是的馬車,車內是華醫工,要出城為一位病人診治。”
那什長上下打量了一下馬車,又看了看車內的華清棠。
“城南醫廬?我怎么不知道?”
什長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如今城中出了亂子,太守大人有令,嚴查過往行人車輛,緝拿兇犯!任何人不得例外!若是耽誤了緝拿兇犯,這責任你醫廬擔待得起嗎?還是說,你們醫廬想包庇什么人?”
這話就說得極重了。
華清棠臉色微變。
對方這是鐵了心要搜查。
醫廬的名頭在這里根本不起作用。
華清棠深吸一口氣,對那什長說道:“好,既然公務在身,那小女子便不給軍爺添麻煩了。這位病人也不是十萬火急,我們改日再去便是。”
說著,她示意車夫調頭。
那什長見狀,也沒有強行阻攔,只是冷哼一聲,揮了揮手放行。
一名陳家的打手模樣的人則死死盯著馬車離去的方向,眼神陰鷙。
“看來,此路不通。”
聽完了華清棠的講述,張星落皺著了眉頭,“他們盤查得如此嚴密,分明就是在找我的,現場肯定有陳家的人。”
老乞丐嘆了口氣:“這些兔崽子,學精了。看來,我們只有走小路了。”
“小路是什么情況?”
張星落問道。
老乞丐沉吟片刻,“在破廟后面,有一段早年廢棄的官家排水暗渠,能直通到城外數里。不過那里污穢不堪,尋常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是……里面環境惡劣,若真在里面出了岔子,便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就走這條路!”
張星落眼中閃過一絲決然,“越是環境惡劣,對方就越是容易疏忽。他們肯定想不到我們會鉆下水道。”
少年頓了頓,對著華清棠說道,“安全起見,我們得分開走。清棠,你繼續坐馬車出去,從北門出發。我和前輩走排水渠,淯水渡口的陰家據點見吧。”
“但是,你的身體……”華清棠滿臉擔心。
“沒事的,一點小傷而已。”
張星落笑著擺了擺手,“我會小心的,放心吧。”
眼見華清棠的馬車向著北門離開。
張星落也起了身,跟著老乞丐朝著破廟走去。
到了廟后,二人找到了一處墻角。
老乞丐撥開半人高的雜草,露出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撲面而來。
“小子,這就是那排水暗渠的入口了。”
老乞丐指著洞口道,“這地方,老叫花都不想再走第二次。”
張星落望著洞口,聞著那不斷冒出的惡臭,胃里一陣翻騰。
“走吧。”
于是他捂著鼻子,準備鉆進去。
老乞丐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沖著他搖了搖頭,然后做出了傾聽狀。
片刻后,才松開。
“前輩?怎么了?”
張星落不明所以。
老乞丐嘿嘿一笑,“從開始到剛才,附近一直有只耗子在偷聽。他們既然知道了我們要走暗渠,肯定會在那里布下天羅地網的。”
“人……已經走了?”
張星落看向了廟門口。
老乞丐點了點頭,不由分說向偏門走去,“暗渠不能走,我們得另外找一條路了。”
兩人避開巡邏的官兵和陳家的搜查隊,來到了一處更為僻靜的街道。
在他們的正對面,有一間大宅。
“前輩,這里是……”張星落看著對面,滿是不解。
“這里離北門不遠,據我所知,這里每天都會有一輛車出城。”
老乞丐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急。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們等等看,或許有機會。”
兩人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藏身,時間一點點過去。
就在他們幾乎要失去耐心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
一輛裝飾考究的馬車,緩緩朝著大宅里面駛了出來。
“來了!”
老乞丐低聲一句,然后整個人如大鳥一般掠了過去。
迅如閃電!
只是短短數息,在馬夫驚恐的注視下,他強行鉆進了馬車。
馬夫剛要大喊,卻不知車里的人說了些什么,硬生生的止住了他的示警。
看樣子,是已經擒住車里之人了。
真的,好生厲害!
雖然之前就見過老丐出手,但這次的行動,依然讓張星落驚嘆不已。
不多時,馬車的簾子忽然掀開,老丐的手朝他招了招,“小子,速度上來。”
張星落連忙靠了過去,費力的爬了上去。
一進到車內,頓時驚呆了。
老丐的手穩穩的搭在了一個身著素色錦袍的青年身上,而這個人,他認識。
桓譚!
“是你?”
桓譚也瞧見了他,頓時有些意外。
張星落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桓譚,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看著兩人面面相覷的樣子,老乞丐也是呆了一呆,“你們……認識?”
“我們見過。”
桓譚坦然自若,“小兄弟,想不到居然在這里又見面了。”
“見過桓大人。”
張星落連忙起身,拱手道,“多謝大人上次為我們解圍,感激不盡。”
頓了頓,有些尷尬的看向了老乞丐,“前輩,您還是把他放了吧,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說過的桓譚,桓大人。”
“哦?”
老乞丐松了手,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一下青年,“你是桓君山?”
桓譚依然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正是。”
“你是,揚子云的徒弟?”
老乞丐瞇起了眼睛。
眼見對方提到了自己的恩師,而且還是用的表字,顯然關系不一般。
桓譚收起了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恭敬道,“您認識家師?”
“以前經常在一起玩而已。”
老乞丐淡淡的說了一句,“既然都認識,老叫花就不多事了,你們自己解決吧。”
說完便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
眼見桓譚看向自己,張星落只能硬著頭皮快速的把目前的情況說了一遍,強調自己要盡快出城。
桓譚點了點頭,“我也要去那邊看看,剛好可以一起,等出了城,你再與我細說吧。”
在桓譚的命令下,馬車駛向城門。
守城的官兵和陳家安插的人手,見到是桓譚的座駕,自然是不敢造次。
只是稍微詢問了幾句,進行了例行盤查后便予以放行了。
當駛出城門的那一刻,張星落心終于落了地。
總算。
是順利的出來了!
桓譚的目光落在張星落的傷口上,眉頭再次皺起,“你受傷了?是陳家干的?”
張星落苦笑道,“他們不殺我,誓不罷休。”
“你與晚晴……你們究竟與陳家結下了何等深仇大恨?”
桓譚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好奇。
張星落想了想,便將井水投毒以及后續的一些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
桓譚聽罷,面色凝重起來,“這南陽城的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渾。陳家如此肆無忌憚,背后,恐怕不僅僅是家族私怨那么簡單。”
與此同時,一處破宅中。
刀疤臉正焦躁地來回踱步,先前派去東城門盯梢的手下回報說張星落的馬車似乎只是虛晃一槍便退了回來,這讓他頗為惱火。
就在這時,一個賊眉鼠眼的漢子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大……大哥!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嚷嚷什么!”
刀疤臉不耐煩地喝道。
“小的……小的聽到他們要分頭行動,他們……他們要去鉆城南那片廢棄的暗渠!”
漢子喘著粗氣,興奮地說道,“馬車是幌子,是那個小娘們和車夫去引開我們注意力的!”
“暗渠?”
刀疤臉猛地站直了身體,“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小的親耳聽見!他們還說了大致的入口位置!”
“好!好!好!”
刀疤臉的臉上露出了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