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氣在防盜門的金屬門把上凝成水珠，陳星兒聽見父親的鑰匙在鎖孔里轉動了三圈——這是他從工地回來的第 10739個夜晚，卻第一次帶著松木香以外的、藍靛染料的氣息。安全帽上的藍絲帶垂落在胸前，在玄關燈光下投出細長的影，正好落在星兒后頸的胎記上。

“坐吧。“父親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兩個調，安全帽內側的紙條滑落在地，奶奶的字跡在臺燈下顯形：“雙胞胎的臍帶血要滲進樹根，這樣分開了也能聽見彼此的心跳。“星兒盯著父親后頸的傷疤，在潮濕的空氣中泛著青白，那道蜿蜒的痕跡，此刻正與藍絲帶的垂落軌跡形成直角。

母親的縫紉機在隔壁突然停轉，星兒聽見棉線斷裂的輕響。父親的指尖劃過安全帽帶扣，藍絲帶的編織紋路在掌心顯形，“你奶奶說，小月的襁褓布要裁成兩半。“他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線，“一半埋進樹根，一半做成絲帶，系在安全帽上，這樣去工地時，就像帶著兩個孩子的分量。“

后頸的胎記突突直跳，星兒的視線落在父親手中的鐵盒。盒蓋上的缺角星星對著藍絲帶的尾端，打開的暗格里，躺著半片泛著靛藍的布料——那是 2012年暴雨夜，從昏迷的小月身上取下的襁褓殘片，邊緣的齒印狀磨損，與母親縫在她校服上的補丁完全一致。

“2012年 7月 15日...“父親的手指停在布料的血跡旁，那是送小月就醫時，被雙生樹枝椏劃傷的痕跡，“你奶奶抱著你站在樹下，說'星星和月亮是一棵樹的兩根枝椏，一根折了，另一根要帶著兩個人的陽光生長'。“他的指甲劃過布料上的雙生樹刺繡，與星兒后頸的胎記，在墻面上投下重疊的影。

日記本里的插畫自動浮現：“2012年 7月 16日暴雨爸爸的安全帽絲帶在滴血，他說那是月亮的眼淚。“旁邊的涂鴉里，穿藍布衫的小人攥著帶血的絲帶，絲帶的紋路與父親手中的藍絲帶，有著相同的經緯密度。原來十七年來，父親每次調整安全帽帶，都是在替小月系緊襁褓的結。

“你后頸的疤...“星兒的聲音被雨聲吃掉一半，她看見父親下意識地摸向后頸，那個與小月死亡證明日期相同的、3.15厘米長的傷口，“是背小月時...“

“是樹枝勾住了襁褓帶。“父親突然從鐵盒里取出張照片，2012年的急診室里，他背著昏迷的小月，后頸的傷口滲出的血，正滴在襁褓布的雙生樹紋路上，“醫生說血會滲進布料纖維，沒想到十年后，竟在你的校服補丁里，長成了雙生樹的年輪。“

母親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廚房門口，手中的青瓷碗盛著薄荷粥，碗底的缺口對著藍絲帶的血跡。星兒看見她腕內側的淡藍色胎記在顫抖，和襁褓布上的靛藍染料，在蒸汽中形成命運的共振——那是奶奶用雙生樹樹脂調制的顏色，專門用來染雙胞胎的襁褓。

“你奶奶臨終前攥著我的手...“父親的指尖劃過藍絲帶的尾端，那里系著枚極小的銀發簪碎片，“她說'建軍啊，星兒的后頸要永遠對著月亮的方向，這樣小月的絲帶，才能接住星星的光'。“他突然從口袋里摸出個小瓶，里面裝著 2012年的樹脂樣本，與藍絲帶的染料成分完全相同。

防盜網的雨珠砸在玻璃上，星兒摸著藍絲帶的編織紋路，突然發現每三道經緯線，就藏著個極小的“月“字——那是奶奶用銀發簪刻在布料上的、只有雙胞胎才能看懂的密碼。日記本里的殘頁在樹脂反光中顯形：“2013年春分爸爸的絲帶在發光，他說那是姐姐的手在摸我的頭。“

“林醫生說，藍絲帶的纖維里藏著小月的 DNA。“父親打開手機，相冊里存著 2020年的檢測報告，“樹脂和血液的微量元素吻合，就像雙生樹的根須，在你們的血管里繼續纏繞。“星兒盯著屏幕上的螺旋紋，突然想起生物課的共生菌絲，與藍絲帶的編織紋，有著相同的生長韻律。

深夜，星兒在臺燈下對比藍絲帶與襁褓布，發現布料邊緣的鋸齒狀毛邊，和樹洞里紅布鞋的鞋幫完全一致。原來奶奶當年剪下襁褓布時，特意留下了小月的胎發，那些銀白的發絲，此刻正混在藍絲帶的纖維里，隨著父親的每一次呼吸，輕輕顫動。

“星兒？“父親的短信附帶張老宅照片：雙生樹的枝頭系著新的藍絲帶，在雨中輕輕搖晃，“你奶奶說，每個藍絲帶都是月亮的錨點，這樣無論星星走到哪里，都能順著絲帶，找到回家的路。“照片里的樹影被雨水拉長，與父親后頸的傷疤、星兒的胎記，共同拼成完整的雙生圖案。

她不知道，此刻在城市另一頭的心理診所，林素梅醫生正對著 2012年的護理記錄嘆氣，上面貼著張藍絲帶纖維切片：“周素蘭老人將雙胞胎的生物信息編碼進布料，次要人格'月兒'的出現與藍絲帶接觸頻率高度相關。“記錄的最后一頁，是用藍絲帶纖維繪的雙生樹，樹根處寫著：“真相不是揭露，是讓纏繞的根須，在光里睜開眼睛。“

日記本的最新頁，星兒用黑筆寫下：“2022年 8月 5日雨藍絲帶的真相是奶奶的臍帶，一頭系著小月的襁褓，一頭系著我的后頸。原來父親的傷疤不是傷口，是雙生樹在人間的枝椏，而藍絲帶的每道紋路，都是月亮寫給星星的、十七年未斷的情書。“停頓許久，她又用左手在旁邊畫了個系著藍絲帶的安全帽，絲帶的尾端長成雙生樹的枝葉，樹下的兩個小人，終于在父親的故事里，聽見了彼此的心跳。

雨珠打在防盜網上，發出細密的響。星兒沒看見，在藍絲帶的纖維里，那半片襁褓布正悄悄舒展，邊緣的齒印狀磨損漸漸變成雙生樹的輪廓，每根絲線都滴著樹脂的清香，每處經緯都寫著“共生“，在十七年的時光里，終于讓藍絲帶的真相，變成了兩顆心在光里相認時，第一聲輕輕的、帶著笑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