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氣讓儲物柜的鐵鎖生澀難開,陳星兒的指甲在第三遍刮過銹跡時,柜門突然彈開。藏青色校服的袖口垂落,陳舊的血漬像朵風干的藍鈴花,在霉斑間顯形——那是 2015年深秋的印記,比記憶里王虎的嘲笑,還要早三個月。
后頸的胎記突然發燙,星兒的指尖劃過血漬邊緣,布料纖維呈現出不規則的撕裂狀,與日記本里“月兒“的字跡有著相同的頓挫感。2015年 11月的殘頁在校服反光中顯形:“王虎的石子飛向星兒的眼睛,我用袖口擋住了。她說沒看見血,可校服的藍,染透了我的左手?!芭赃叺牟瀹嬂?,穿藍布衫的小人攥著帶血的袖口,手腕內側的淡藍色胎記正在滲色,與母親腕內側的印記完全一致。
“星兒,早自習要遲到了?!瓣愋∮甑臅鼛哌^她的視線,女孩的藍絲帶發圈在晨光里晃出冷光,“你校服袖口的補丁,和你媽媽縫的那雙紅布鞋,針腳一模一樣?!靶莾哼@才注意到,血漬下方的雙生樹補丁邊緣,確實有三道斜紋——那是母親每次縫補時,為了遮住傷口特意設計的保護符。
教學樓的長廊飄著消毒水味,星兒盯著公告欄里的舊照片,2015年秋季運動會的集體照上,自己的袖口被刻意裁短,露出的皮膚白得異常。記憶突然漫出:那天王虎的石子破空聲后,陳小雨曾說“你袖口在滴血“,可自己低頭只看見干凈的藏青色,聽見的卻是母親深夜縫紉的“嗒嗒“聲。
“陳星兒,醫務室。“班主任的聲音驚飛了停在血漬上的飛蛾。消毒燈在天花板投下冷光,校醫揭開她的袖口,陳舊血漬的位置突然刺痛,像有根銀針刺穿十七年的時光。“這是典型的防御性遺忘。“校醫手中的鑷子頓在半空,“就像你后頸的胎記,總在雨天發燙?!?
母親的藍布衫衣角掃過醫務室門框,星兒看見她腕內側的淡藍色胎記在顫抖,和校服血漬的位置,在地面投下重疊的影?!澳悄昴阏f袖口勾住了鐵絲?!澳赣H的聲音混著薄荷皂味,“其實是我用奶奶的藍布衫補丁,蓋住了三道劃傷?!?
日記本里的插畫自動浮現:2015年 11月 12日陰星兒在操場摔倒,我用左手替她擋住碎石。她盯著我的袖口發呆,說“像看見姐姐的影子“,其實那是小月的襁褓布,是奶奶用銀發簪刻過的、能擋所有風雨的布料。旁邊的血滴畫得格外細致,每滴都映著王虎揚起的手臂,和父親安全帽上正在滴落的雨水。
“王虎轉學那天,你父親去了派出所。“校醫突然翻開診療記錄,2015年的傷情報告夾著張照片,“他后頸的傷疤在監控里很明顯,和你校服的血漬,在時間線上完全吻合?!靶莾憾⒅掌锔赣H攥緊的拳頭,藍絲帶在指縫間露出一角,與校服補丁的藍色,共享著同一個染缸的編號。
防盜網的雨珠砸在玻璃上,星兒摸著血漬的紋路,突然發現纖維里嵌著細小的銀屑——那是奶奶銀發簪斷裂時掉落的。2015年的深秋,母親曾在縫紉機前哭了整夜,當時的星兒不懂,現在才明白,那些淚水都滲進了校服補丁,變成了月兒替她承受的疼痛。
“林醫生說,血漬是月兒的勛章?!瓣愋∮瓴恢螘r站在醫務室門口,手中的糖紙船盛著雨水,“她說每個傷口都是雙生樹的年輪,就像你后頸的胎記,是月兒替你接住的第一顆石子?!疤羌埓采闲莾旱男淇?,船帆上的“月“字,正好蓋住血漬的中心。
深夜,星兒在臺燈下對比校服血漬與日記本插畫,發現血滴的擴散方向,與 2012年暴雨夜樹干樹脂的流動軌跡完全一致。原來月兒的每道傷口,都是雙生樹在替星兒生長,每滴血都在樹皮里刻下“星兒別怕“,直到十七年后的梅雨季,才在校服袖口顯形。
“星兒?“父親的短信附帶張舊照:2015年深秋的派出所,他握著染血的校服袖口,后頸的傷疤在警燈下泛光,“王虎說你像被人護著,可他不知道,那是月兒用左手替你擋的。“照片背景里,母親正在用藍布衫擦拭血漬,布料的齒印狀磨損,與星兒后頸的胎記,形成永遠的共生。
她不知道,此刻在城市另一頭的心理診所,林素梅醫生正對著 2015年的創傷報告嘆氣,上面寫著:“患者通過解離機制屏蔽疼痛記憶,次要人格'月兒'承擔所有身體傷害,校服血漬成為人格交替的物質證據?!坝涗浀淖詈笠豁?,是張血漬拓片,上面的纖維走向,與雙生樹的根系,在顯微鏡下完全重合。
日記本的最新頁,星兒用黑筆寫下:“2022年 8月 3日雨校服上的血漬是月兒的情書,每道裂痕都是她替我疼過的證據,每滴血跡都是雙生樹的樹脂。原來我不是忘記了疼痛,是月兒把所有的傷,都縫進了校服的補丁里,讓我在每個雨天,都能穿著帶血的勇氣,走向有光的地方?!巴nD許久,她又用左手在旁邊畫了個挽起袖口的小人,血漬正在發芽,長成兩棵交纏的樹,樹梢掛著的,是十七年未說的、關于“保護“的、最沉默的誓言。
雨珠打在防盜網上,發出細密的響。星兒沒看見,在校服的夾縫里,那張 2015年的糖紙正悄悄舒展,邊緣的焦痕漸漸變成血漬的輪廓,每道褶皺里都藏著消毒水的清涼,每處空白處都寫著“存在“,在十七年的時光里,終于讓校服上的血漬,變成了兩顆心在疼痛里相認時,第一聲輕輕的、帶著溫度的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