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紛亂的馬蹄踏碎了尚且沉浮在道上的薄霧。

一行高大健碩的騎士，停駐在了陳留郡己吾縣城前。

不是別人，正是知道了程立下一名舉薦之人乃是被稱為“古之惡來”的典韋后，火速趕來的張闕等人。

“程公是如何認識典韋的？”張闕目光從周遭行人攤販身上掃過，好奇的開口詢問程立。

程立笑而不語，反倒是隊伍之中一名面生之人，接過了話頭。

“典韋之武名冠絕兗州，中原地帶，無人不知其名。”說話之人乃是楊俊舉薦的襄邑衛茲，其人年齡其實并不大，堪堪三十出頭，但是留了好濃一副長髯，看著硬生生老了好幾歲。

前幾日當張闕攜程立、楊俊等人登門拜訪之時，征辟之意剛剛露出，這位可以稱為襄邑首富的衛茲衛子許，沒有二話，直接就答應了。

按照他所說的，就是張闕半月平定東郡黃巾之亂的事跡早已經傳至陳留，自己傾慕已久，若不是生怕冒昧，早就動身前往東郡拜訪張闕。

如今能得張闕以兩千石之軀，親自登門征辟，何其幸也，豈敢推脫！當下便整束家中養的賓客游俠，盡數隨其投入張闕麾下，足有五百多人，且個個兵甲齊備！

除此之外，衛茲更是要獻出全部家資來幫助張闕募兵，甚至若不是家中小兒過于年幼，恐怕他都準備直接給兒子束發，讓其一同追隨張闕了。

如此熱情，讓張闕差點都懷疑其中有詐！

不過很快張闕就想通了其中緣由，自己現在有名望，有地位，更是出身名門，有心人一看就是前途無量。而衛茲此人，歷史上就是逮到機會，就敢于壓上全部身家下注之輩。曹操起兵討伐董卓的五千兵卒，依靠的就是衛茲資助，堪稱曹操的首位天使投資人，而衛茲下這個決定之時，也不過是和曹操見了幾面而已。（注）

懷著莫名竊喜的心態，張闕欣然接納了衛茲的投效，他萬萬沒想到程立舉薦的濮陽逸跑了，楊俊隨口一提的衛茲卻是順利入彀。

真可謂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只是衛茲如今被自己捷足先登，不知道這個時空里曹孟德的第一個金主又將會是誰？

而當衛茲聽聞張闕還將繼續前往己吾尋訪典韋，馬上就請求隨行，顯然是想要替張闕征辟典韋再出一份力。

襄邑距離己吾不過數十里路程，衛茲和典韋算是半個老鄉，自然對其人熟的不能再熟，這也才有了他剛剛接的那句話。

不過，他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一聲冷哼響起。

眾人都不用轉頭去看，就知道肯定是潘璋。

“武名冠絕中原？莫不又是一個虛名大過其實的吹噓之徒吧？”

衛茲淡然一笑，捏著胡須，看向己吾縣斑駁城墻，搖頭感慨，“我雖沒有親眼目睹典韋是如何武勇，但是與典韋揚名之事干系重大的劉氏正是襄邑人，我豈能不清楚呢？”

說著，便轉向張闕，恭敬拱手道：“將軍若不嫌棄下吏聒噪，下吏便說一說典韋是如何揚名的，聊做消遣？”

張闕打馬緩緩入城，臉上神情不置可否。而另一邊的潘璋已經著急著要衛茲從頭仔細道來了，便是常林、韓浩等人，也頗有些興趣的模樣。

其實說起來，典韋因之揚名的這件事情很簡單，就是四個字，挾私殺人。

彼時的典韋憑借過人武藝，已經闖出些名聲，但并不大，只限于自己家鄉附近，也就是己吾到襄邑這一圈。

正巧襄邑人劉氏和睢陽人李永互為仇敵，雙方已至不死不休的境地。而劉氏為了報仇，就找了典韋，希望能替他們家報仇。

而得了劉氏托付之后，典韋二話不說，直接單身一人，架著車子，載著雞酒，假扮成等待別人的閑漢，埋伏在李永家門外。

然后，等到李永出門之時，從懷中掏出匕首，干脆利落的截殺了李永，可是這還不算完，典韋又搶入李府當中，當眾殺了李永妻子，然后才慢慢的從府中走出來。

取下藏在車上的刀戟，穿過李永府前的集市，閑庭信步往城外走去。

如此做派，驚得附近集市里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典韋，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就這樣殺人，然后離開。

其后，更是在數百人的追擊當中，毫發無傷，從容脫身。

如果按照現代的看法，典韋這是典型的故意殺人，是要被抓起來判刑的。但是在漢朝，這卻是典型的任俠氣度，是值得傳揚，值得以之下酒佐菜的壯事！

就這樣，典韋的名聲瞬間傳遍整個兗州，為中原豪杰所賞識，甚至都沒有受到官府的為難和治罪，也就是說李永夫婦就這么白死了。

但這就是漢朝的社會風氣，以殺人出名的永不止典韋一個，諸如夏侯惇，十四歲時，因為有人侮辱他的老師，就直接提刀殺人，由此以勇氣聞名于鄉里，被人稱為“剛烈”。

還有此時尚且只有十六歲的徐庶，在幾年之后，也會因為替人報仇而舉劍殺人。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饒是張闕早已經知道典韋這件知名事跡，此刻聽完，也不免喟嘆這股任俠之風，只可惜這股風氣并沒有一直傳承下去。初唐成了任俠最后的輝煌，其后就漸漸消弭，直到宋朝，卻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回到眼前，衛茲講的活靈活現，眾人也聽得津津有味，就連楊俊這樣的書生文士，也情不自禁的比手畫腳起來，仿佛自己就是典韋一般。

至于潘璋，當然還是一臉的不服氣模樣，時不時往腰間掛著的環刀摸去，儼然一副躍躍欲試的姿態。

眾人且說且行間，已經穿過大半個縣城，來到了城南的一處里坊門前。

此時朝陽初升未久，里門內外人流如織，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門口處護衛著一什兵卒，身上披著皮甲，手中提著長矛，態度肅然，眼睛巡視著周遭，儼然一副精銳模樣。

而在里坊深處，眾人所看不見的地方，隱隱約約傳來了呼喝聲。張闕等人都是剛剛經歷過戰事軍陣的，一聽就知道，這是有人在操練兵卒。

張闕不動聲色的和程立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又瞥向衛茲。

衛茲立刻打馬上前，對著門口守衛微微拱手道：“我乃襄邑衛茲，特來拜訪典大郎，還請通報于他。”

守衛們其實早就發現了這一伙騎著高頭大馬的不速之客，隱隱間正暗中戒備，此刻即便聽到衛茲用熟悉的鄉音說明身份，卻依舊不放松，除了指派一人進去知會典韋之外，根本沒有半點邀請張闕等人入內的打算。

張闕淡淡一笑，帶著眾人下了馬，然后也不堵路，而是饒有興趣的在里門外的集市里逛了起來。

于是乎，當典韋心中驚疑不定，帶著護衛匆匆趕來之時，看到的卻是張闕等人，人手一缽酸漿，正喝的齜牙咧嘴。

“可是典大郎當面？”

張闕將漿水往地上一放，雙手往衣袍上胡亂一抹，對著那名身材魁梧如熊羆，雙眼有神如虎豹，頷下留著一圈短髯的壯漢拱手道。

“在下河內張闕，久仰君名，特來征辟！”

……

注：陳留孝廉衛茲以家財資太祖，使起兵，眾有五千人。——裴松之注《三國志卷一魏書一武帝紀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