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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真假現代派

楊百川聽著二位前輩辯論,心里琢磨著先鋒小說的東西。

他讀過的先鋒小說有兩種。

要么像余華的《現實一種》《河邊的錯誤》,充滿了暴力、血腥的元素,讀著心里很不舒服,直犯惡心;

要么就像孫甘露的《我是少年酒壇子》,完全讀不懂,讓人摸不著頭腦。

他那篇《霧鎮》有點偏向第二種,雖然套著知青故事的殼子,但那些五花八門的寫法實驗才是重頭戲,有點舍本逐末的意思,也把閱讀門檻給抬高了。

雖然中國文學的確需要實驗,得打破陳規,但寫出來的東西讓人看不懂或讀不下去,總歸是可惜的。

想到這里,他又想起簡紹華在火車上對《紅花椒》的評價,用的也是“可惜”這倆字。

西方現代派的不少作品,其實都是可以看得懂的,晦澀≠現代。

比如,讀完《變形記》,能深切感受到那種在社會里孤立無援的絕望;

看完話劇《等待戈多》,看著演員整場都在等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那種濃濃的虛無感,就像漲潮一樣從心底漫上來了。

要是像李沱那樣,到90年代才察覺先鋒文學存在的問題,就等于白白浪費了不少時間。

除了拒絕讀者、缺乏意義外,先鋒文學搞的那套東西本身也存在問題。

在學術界,中國的現代派文學其實被稱為“擬現代派”,也就是“假現代派”。

簡單來講,當時那批人想玩西方現代主義那一套,可實際上沒抓到關鍵。

大家第一次接觸西方的現代文學,覺得特別新鮮,就趕緊模仿。

但骨子里講的還是中國的現實問題,像70年代后人們的迷茫、年輕人對傳統的反抗,等等,并非真正在探討現代主義里那些深層的哲學問題。

而且受當時的環境限制,他們不敢徹底放開手腳去寫,很多表達都是表面創新,實際妥協。

比如,形式上看著挺新潮,卻沒觸及現代主義的“批判社會、質疑人性”的核心,更沒寫出契合中華民族性格和中國現代社會特點的內容。

就好比抄作業只抄了格式,壓根沒搞懂題目的意思,也沒法遷移到其他題目上。

所以才叫“擬現代派”,說白了,就是看著像那么回事,內核卻不是真正的現代主義。

楊百川作為穿越者,最拿手的就是彌補遺憾,那他為什么不現在就留意到先鋒小說的問題,及時避開彎路,進而促成一個成熟的文學流派呢?

他心里慢慢升起個念頭,開口道:“二位前輩,我能說兩句嗎?!?

李沱早已爭得脖子通紅,站在窗邊,對著窗外悶悶地抽煙。

王濛沖他點了下頭。

楊百川接著說:“卡夫卡、波德萊爾他們那么寫,寫人的精神困境,寫家庭矛盾,那是因為在工業革命的背景下,西方人就是那么個狀態。

但咱們去寫,就不能照搬這些,因為咱們社會里可能還不存在這些問題,就算有,也跟西方不完全一樣。

我在想,為什么不從中國的社會實際出發,搞出屬于中國自己的現代派呢?當然,人家的寫作手法還是能借鑒的?!?

王濛以為楊百川在支持自己的觀點,咧嘴笑了:“看到沒,老李,年輕人站我這邊?!?

楊百川尷尬地笑笑,不好直說跟王濛想法不同,只能說得委婉一些:“王老師,您說現代派得跟中國的主流社會現實相結合,比如眼下正熱火朝天搞的改革。

我的想法可能不太一樣,我覺得應該和現實里的人性相結合,比方說集體勞動、合作化的時候,人們的精神狀態、人跟運動的關系,這也許才是在中國的工業化進程里,那種獨特的、需要思考的哲學問題。

李沱轉過身,說得干脆利落:“這是假現代派和真現代派的區別?!?

楊百川當即拍了一下手,他沒想到李沱一下就點到了要害,到底是大刊的編輯。

李沱說:“那小楊,你這篇《霧鎮》……”

楊百川趕忙搶著接話:“我再拿回去改改?!?

回到招待所,楊百川躺在床上,《霧鎮》的情節就在他腦海里不停盤旋。

交錯的故事線不斷閃爍,一條里,女知青是模范,上了縣報的專欄;另一段里,她又成了地下文學沙龍的領導人物。

他用了太多先鋒小說的寫法,以至于沒法在腦海里完全還原小說的情節,就像一團亂糟糟的線團。

楊百川扯過被子,把臉蒙住,眼前一片漆黑,但那些混亂的故事碎片照樣掉到臉上,攪得他心煩意亂。

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又后悔不該夸下???。如果剛才什么都不說,看李沱那反應,估計是會直接把《霧鎮》拿去發表的。

但轉念一想,他要想發表作品,其實也不難,把那些名家的短篇小說抄上一遍就行。

但他要做的,是在了解歷史規律的基礎上,跳出這規律的框子!既然如此,就要做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楊百川從床上坐起身。干脆出去走走好了。

他把腳往鞋里一蹬,鎖好門,往樓下走去。

燕京的街上,每隔一小段路就立著個報亭。即便到楊百川穿越前的年代,那些報亭也沒被淘汰,成為這座城市獨特的一道印記。

在那個看報的時代里,人們在報亭前扎堆低頭看報,是再平常不過的景象。

楊百川路過一處報亭時,也隨手撿起一份《文藝報》,翻看起來。

突然,他在第四版的中縫里看到一條蹊蹺的新聞:

大標題是【文學新聲引熱議,大字上墻成奇觀】

【(本報記者周文瀾)昨日,川省作家協會外墻突發文化事件:

近百張手寫文稿覆蓋三十米灰墻,字跡皆大如拳頭,部分采用紅藍雙色墨水交替書寫,形成視覺敘事效果。

經證實系川大青銅文學社成員以“讓文學沖破高墻”為口號,集體展示青年作家楊百川的未刊小說《霧鎮》。

據目擊者稱,當日凌晨五時許,十余名青年攜帶漿糊桶實施張貼。

至上午九時,作協保安巡查時發現外墻已成“紙幕”,部分市民駐足圍觀。

據悉,小說作者楊百川系臨江縣酒廠職工,近日憑《潮生》等作品獲《十月》雜志關注。

此次《霧鎮》以如此激進的方式亮相,系因該作品參與青年作家大賽時遇冷。

該作品被組委會納入“實驗文學組”,不參與排名與發表流程。這一舉措引發爭議。

[爭議手稿:敘事迷宮挑戰閱讀慣性]

記者獲取的《霧鎮》殘稿顯示,該作打破傳統的線性敘事,以三種人稱視角,穿插描寫女知青的“記憶分裂”。文中出現大量實驗性描寫,對傳統寫作手法構成挑戰。

現場一位男青年向記者揮動《世界文學》雜志,并稱:“這是對傷痕文學的安全屋放火?!彼J為,楊百川的敘事手法明顯受到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

……】

楊百川一行行往下讀,越讀越心驚。

同學們跑去討要說法,這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采用這么激烈的方法,他著實沒想到。

不愧是在激情歲月里成長起來的青年?。?

楊百川又繼續往下看:

【[作協回應:鼓勵探索但需把握方向]

當日下午,川省作協秘書長向巧風在接受采訪時表示:“青年作家的創新勇氣值得肯定,但文學創作不能脫離人民性?!?

對于是否將《霧鎮》重新納入正常評價流程,相關方面仍在研究討論中。

截至發稿,作協外墻手稿已被清理,但關于“文學該不該拆墻”的爭論,正在文學界持續發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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