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赴會
- 1981文壇教父
- 不眠的吳質(zhì)
- 2405字
- 2025-05-03 08:19:48
八月十九號,楊百川背著一包換洗衣裳,到通泰門碼頭坐了渡船,又在江對門的德感站坐綠皮車,搖了三四個鐘頭才到菜園壩站,算是到了市里。
在穿越前,楊百川來過市區(qū)很多次,但他印象里的菜園壩與此時眼前的景象完全不同。
這下,他也算是人生地不熟了,站在火車站外的壩子上東張西望,根本不曉得往哪兒走。
“喂,同志哥,坐出租車不?”
有人在他肩頭拍了一下,楊百川扭過頭,一股煙味撲在臉上。
是個穿花襯衣、喇叭褲,梳著背頭的男人。
楊百川問:“啥子價?”
“你走哪兒?”
“人民招待所。”
“嗯……兩塊嘛。”
楊百川心下一驚:兩塊?!你怎么不去搶?
他一個月工資才48塊,打個出租車就要花兩塊。拿后世的4000月薪算,相當(dāng)于花166塊打車。
“便宜點嘛。”
“你說多少?”
“一塊五?”
“不得行,油錢都不夠。”
“一塊五角五?”
……
兩人拉拉扯扯,最終以一塊六毛二的價格談攏,但也相當(dāng)于后世花135塊錢打車。肉疼啊……
男人說:“你在這里等我一下。”轉(zhuǎn)身跑向旁邊的報亭,在那里打了個電話。
過了一會兒,一輛綠色的上海牌停在楊百川面前。跟后世的出租車不一樣,這車頂上沒有燈箱,就擋風(fēng)玻璃底下壓著張紙,寫著“出租03”幾個字。
1978年,渝城第一家出租汽車公司成立, 20輛上海牌小轎車、5輛旅行車正式投入營運(yùn)。
那會兒叫車、派車全靠一個統(tǒng)一電話傳達(dá)。
也不打表計費(fèi),乘客和司機(jī)談好了價錢才能上車出發(fā)。
到了80年代,菲亞特126P、拉達(dá)、波羅乃茨、伏爾加等相繼進(jìn)入了渝城出租車市場。
這司機(jī)開車技術(shù)不咋地,在渝城崎嶇的路上拐來拐去,到招待所門前時,楊百川胃里已經(jīng)翻江倒海。
“吐車上5塊啊。”
司機(jī)夾著煙的手伸出車窗,灰白色的煙霧拖成一條帶子。
楊百川嚇得把冒頭的東西又硬哽了回去。
下了車,楊百川給門衛(wèi)大爺看了邀請函,到大廳辦好入住手續(xù)、拿了鑰匙,才摸到三號樓自己的房間。
院里草木葳蕤,幾棵巨大的黃桷樹撐起樹蔭,將通向院子深處的路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沿路栽著芍藥、薔薇等花,看得出來園丁下了不少功夫。
人民招待所是文聯(lián)系統(tǒng)的,沒走幾步,就能看見綠植后頭露出幾座半身銅像,是李劼人、郭沫若、陳翔鶴、羅淑這些川省的老作家。
他住的309室在頂樓角落。
門敞著,進(jìn)去才發(fā)現(xiàn)是雙人間,左邊床上躺著個打赤膊的青年,腦袋枕著高高的被子,正在看一本《世界文學(xué)》雜志。
楊百川一進(jìn)去,那人霍地起身,把雜志倒扣在床上,楊百川瞅見那是1981年第1期。
“你好,我叫李小棣,是《巴蜀文藝》的編輯。”那人在褲腿上揩了揩手,伸到楊百川面前。
楊百川握住那只綿軟的胖手,也報了自己的名字和工作單位。
那青年身材肥碩,肚子疊了三層褶子,白生生的臉盤上泛著油汗。
“你是編輯?”
李小棣點頭,咧嘴一笑:“兼職寫作。”
楊百川壓根沒聽說過《巴蜀文藝》,但這名字聽著挺大氣,心下覺得這人不能小覷。
兩人又吹了幾句龍門陣(聊天)。李小棣躺回床上,接著看雜志,楊百川就收拾自己的東西。
他蹲在地上,將換洗衣裳撿到柜子里,站起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床上沒被子。
他嘟噥了一聲,李小棣突然偏過腦袋:“哎呀,把你的鋪蓋占了,不好意思!”趕緊爬起來把墊在腦袋底下的被子還給楊百川。
楊百川心里合計:你先占我便宜,就別怪我也“借借光”。
他站起來,從褲兜里摸出一包軟中華,抽出一根遞過去:“李老師,我寫的小說,你可不可以先幫我看一眼?”
這包煙是楊百川臨行前,韓家書塞給他的,還囑咐他見人要勤喊老師、散煙,嘴巴甜點。
青年接過煙,別在耳朵上:“莫喊老師!來參加改稿會了,以后就都是同學(xué)。”
楊百川哈哈一笑:“要得,要得!”說著從包袱里翻出那篇改了很久的《潮生》。
李小棣接過被劃得亂七糟八的稿紙,邊皺著眉頭看,邊把煙放到鼻子底下聞。
楊百川掏出一盒火柴:“李哥,我?guī)湍泓c。”
李小棣連忙擺了擺手:“我有哮喘,抽不得,聞聞味兒就行了。”
楊百川一愣,李小棣只是笑著看他:“羨慕你們這些能邊寫作邊抽煙的,簡直賽過活神仙。”
編輯的閱讀速度極快,還給他挑出好幾個病句。
楊百川讓他說說情節(jié)上的問題。
李小棣瞇著眼,盯著稿紙,琢磨了好一會兒,然后意味深長地講:“你這小說,要看發(fā)啥子刊物。要是發(fā)內(nèi)刊,肯定沒得問題。”
內(nèi)刊就是不公開出版發(fā)行的刊物。雖然規(guī)模小,作者和讀者少(通常是作協(xié)自己的會員),但發(fā)表相對容易。當(dāng)代文學(xué)史上很多名家,都是從內(nèi)刊開始文學(xué)之路的。
就說莫言,他頭一篇小說《春夜雨霏霏》,就是發(fā)在保定文聯(lián)的內(nèi)刊《蓮池》上,后來還得到老作家孫犁的賞識。
李小棣接著講:“發(fā)市刊也還湊合,省刊就有點懸了。”
他忽地站起來,走到門邊,將門虛掩上,放低聲音講:“老實講,現(xiàn)在這環(huán)境還是有點緊。你看報紙沒得?最近在批一個電影劇本,叫作《苦戀》。”
穿越以來,楊百川雖勤看報,但讀的都是些《人民日報》《參考消息》什么的,對文藝圈的事兒了解得比較少,但也曉得李小棣說的是什么。
大學(xué)時學(xué)過這段歷史:批《苦戀》、朦朧詩,接著就是關(guān)于異化問題的討論和“清除精神污染”。
可他當(dāng)初學(xué)得不扎實,只是念了望天書,死記硬背些知識點,而對于其中的糾葛,其實沒搞得太明白。
并且在穿越過后,他也沒把這些知識跟當(dāng)下的形勢聯(lián)系起來,總覺得那一連串事件離自己很遙遠(yuǎn),只消寫好手里的《潮生》《一個人的中國》就行。
聽李小棣這么一說,他才驚覺這些事其實正懸在自己頭頂,隨時都可能砸下來。
李小棣依然捏著嗓子,小聲講:“不過嘛,你可以往我們《巴蜀文藝》投,我給你當(dāng)責(zé)編。”
楊百川連忙道謝,又問:“國刊呢?”
李小棣噗嗤一笑:“你在想啥子哦!國刊?咋個可能嘛!”
他笑起來時,身上層層疊疊的肥肉富有節(jié)奏地抖動著。
楊百川倒沒覺得不高興,《十月》已經(jīng)給他開了半扇門,只差臨門一腳了。
等參加完這次聯(lián)誼會,把大伙兒提的意見匯總起來,再改改稿子,就給《十月》寄過去。
他堅信,一定能發(fā)上國刊的!
正想著,李小棣摸著下巴,講:“其實吧,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苦戀》最開始就是在《十月》上發(fā)的,你可以試試……”
楊百川嚇了一跳,還以為被這人看穿了心思,心虛地瞥了一眼,卻見他依然專注地看著稿子。
他心里明白,這人是不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