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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父親的眼神

張虹告訴他,石蟆那邊的知青搞了個文學(xué)社,蠻有意思的。

70年代末往后,知青群體中的地下文學(xué)團體并不罕見。

他們把筆桿子當(dāng)作捅破精神牢籠的武器,擺出一副反叛的姿態(tài),又深受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xué)的影響,突破了時代美學(xué)的禁忌。

這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白洋淀詩群,也就是芒克、多多那幫人。

張虹和陳秀芳就是在石蟆的文學(xué)活動中認(rèn)識的。

很久以后楊百川才得知,那個陷害張虹的男知青,正是那個社團的組織者之一。

這是張虹心底一塊難以愈合的傷疤。

她故意提起這些事,并且裝作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是為了使男人不起疑心。

效果是有的,楊百川的確沒想到石蟆的那些知青就是施害者。只是這方式太笨拙了,無異于一遍遍地自揭傷疤。

她甚至還邀請楊百川,什么時候可以和社團的同志們交流一下,把他的作品給大伙看看。

楊百川當(dāng)然歡迎,他很渴望和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們交流文學(xué)。他惦記著上回陳秀芳的“還不夠危險”的言論,他已經(jīng)看到了他們的爆發(fā)力。

他甚至還期待了一陣兒,疑惑張虹怎么還沒喊他去石蟆耍。后來又有別的事要忙,就把這茬事給忘掉了。

那晚楊百川在張虹的院壩里坐到月頭偏西。二人就坐在那棵野獼猴桃樹底下,從五四運動扯到三線建設(shè)。

沒有光污染的夜空非常純粹,張虹還給他指了小熊星座的方位。晚風(fēng)溫暖。

后來肚皮餓了,他們摸黑到地里掰了三根嫩苞谷,甩進(jìn)灶灰里燜。

等到山坳里狗都懶得叫了,他攥著張虹給的虎頭牌鐵皮手電,踩著露水到公社過夜。

第二日,天麻麻亮?xí)r,他托人把手電捎給張虹,就徑直回了廠。

剛打開家門,就看到母親韓家書手里攥著一張白紙,立在客廳中央,端著播音員的腔調(diào)念紙上的內(nèi)容,只是把“學(xué)”念成了“xio”,“書”念成了“su”:

“高等學(xué)校學(xué)生入學(xué)通知書……”

幺妹楊百云站在一旁,笑眉笑眼地望著母親:“媽,快念!”

楊清淮在沙發(fā)上正襟危坐,嘴里叼著一截?zé)艘话氲臒煟Σ[瞇地望著母女倆。

楊百川推門時,韓家書停下來,舉著手里那張白紙:“哎呀,百川回來了,快,你幺妹的通知書!”

百云催促道:“媽,你搞快點念嘛!”

“高等學(xué)校學(xué)生入學(xué)通知書。經(jīng)省教委批準(zhǔn),楊百云同志入w漢大學(xué)中文系學(xué)習(xí)。是住校生。報到時間于一九八一年九月一日至九月十七日,請憑本通知到校報道!”

就像一個預(yù)言。

楊百川給張虹說的安慰話,竟然在幺妹身上應(yīng)驗了。

幺妹考上了漢大。

這所在后世入選985、211的大學(xué),是鄂省最好的學(xué)校之一。在日后還出了些很有錢的校友,大米集團的創(chuàng)始人雷君就是其中一個,他曾給漢大捐了13億。

幺妹前途無量啊!

楊百川笑著走過去,摸了摸幺妹的腦袋。

韓家書拍了下他的胳膊:“到時候你要送你幺妹去學(xué)校哦。”

那太好了!穿越前,楊百川在鄂北念大學(xué),某個國慶去漢城耍過一趟。不知道這個年代的漢城是什么樣子。

身后突然傳來楊清淮幽幽的嗓音:“楊百川,聽你媽說,你收到封燕京寄來的信?”

韓家書也調(diào)換了話頭:“就是,我還是從老孫那兒曉得的。這個娃兒,有好事都不跟媽老漢說!好像是那個啥子七月還是八月寄來的,對不對?”

這個老孫,真是個敞嘴巴……

楊百川不好意思地?fù)狭藫虾竽X勺:“啥子七月八月,人家是《十月》。”

楊清淮把手里的煙頭往缸里一摁,搓了搓手:“信呢?給我看一眼。”

楊百川還沒來得及放下挎包,便順手從包里取出信,將原稿抽出來,單把兩張印著“十月”的信紙交給父親。

他面上十分靦腆,心里卻得意昏了。老登,你兒子牛吧!

百云伸著脖子,扯了扯父親袖口:“給我瞄眼噻,寫的啥子?”又扭頭看楊百川,“哥,《十月》是啥子?”

“就是個雜志社,燕京那邊的。”

楊清淮又點了根煙,在嘴里狠狠地叭了一口,把信紙遞給百云:“很不錯嘛,再接再厲。”

他一愣。無論是這四十多天還是原身二十多年的記憶,父親夸自己的次數(shù)掰著指頭都數(shù)得清。

他意識到,自己能接到《十月》的回信,對父親而言也是一件非同一般的事。

他從那張干瘦、黝黑的臉膛上看到了一絲期待的光亮,卻也被經(jīng)年累月的冷峻所掩蓋著,十分模糊。

接下來的日子里,楊百川就整天窩在家里改稿。

原先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給《十月》寄稿子,竟真的中了,就不得不用十二分的認(rèn)真打磨這篇稿子。

市作協(xié)的信封是在三天后來的。

既然已經(jīng)收到過《十月》的改稿信,再捏著這張聯(lián)誼會的邀請函,手倒是不抖了。

老孫是反應(yīng)最大的那一個。他看到信封上印著“臨川縣作家協(xié)會”的字樣,驚抓抓地叫喚:“楊老師,你是作協(xié)會員啦?!”

楊百川連忙擺手,解釋說自己只是去參加活動的。

他撕開信封。邀請函上講,從8月20號到30號,渝城周邊幾十個縣的青年作家將齊聚文聯(lián)系統(tǒng)的人民招待所,期間食宿全包,還有省里來的老編輯講課。

入選并非意料之外,本來就是周明遠(yuǎn)推薦的,等于提前篩過一道。

但楊百川還是很興奮的。

這種聯(lián)誼會在“純”文學(xué)圈子里是司空見慣的,也有些別的名目,比如什么改稿會、研討會、詩會等等。

其實就跟公費旅游差不多,把一群作家湊在一起,開開會吃吃飯喝喝酒,順便在當(dāng)?shù)厮R凰!?

吃飽喝足耍高興了,各自回去寫些東西出來,再登到雜志上或者結(jié)集出版,就算沒白來這一趟。

楊百川穿越前的那個時代,有不少縣為了帶動當(dāng)?shù)芈糜危8罂锖献鳎玫胤截斦腻X支應(yīng)著,開詩會文會,也是這個路數(shù)。

楊百川這回參加的,是青年作家聯(lián)誼會,相對來說還是單純些,以改稿、交流為目的,沒那么多花哨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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