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嫂提著背簍離開。
牛大膽邁步往回走。
這幾天春夏交替,天氣慢慢熱了起來。
棉襖穿在身上,有些微微發熱,牛大膽把衣服敞開,頓時清爽不少。
麥穗沉甸甸的,頂端抽出細如發絲的麥芒,在陽光下折射出毛茸茸的金邊。
田埂邊的野薔薇與麥香糾纏,混著泥土被曬暖的氣息。
穗頭孕育的麥粒藏在青紗帳里,指甲輕掐會滲出乳白的漿液,帶著新淀粉特有的清甜。
偶爾有綠翅螞蚱從麥叢中彈射而起,一閃而過,眨眼消失不見。
牛大膽家新分到的六畝地離家很近,在村西頭不遠處,是村里少有的肥地。
就算如此。
在施肥、灌溉、麥種、天氣等諸多方面存在不足情況下,畝產達到兩百斤就算大豐收。
而同樣的麥種,在空間里畝產卻能達到兩百公斤,差距十分顯著。
而那些瘦地薄地,在風調雨順的情況下,小麥畝產普遍只有七八十斤。
可見農民有多么艱難。
更艱難的是,那么低的產量,還得上交七成租子。
一年忙到頭,連糧種都有可能不保。
所以說,家家戶戶連蕎麥稀粥都喝不上,就并不奇怪了。
金花嫂離開前就跟牛大膽說。
她現在每天只吃一頓蕎麥粥,就這還擔心哪天斷糧了。
夏收有早有晚。
早些倒好點,晚十天八天,就有許多人家里會斷糧。
這時候要么餓死,要么只能去找村里的大戶借糧,利息非常高。
所以村里有九成的鄉親都背著舊債。
年年還,年年借,越積越多。
光是利息都多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還別擺爛,認為債多不愁,借錢的是大爺,賴賬不還。
那些地主有的是方法收拾欠賬的人。
分分鐘把人搞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顛沛流離,甚至吃牢飯。
并且,他們還都是在規則內搞事,并不是無法無天、恣意妄為。
而對絕大多數普通人來說,只能隨波逐流,默默忍受,沒有一絲反抗的資本。
牛大膽從自家麥地里走過去,不時摘些麥穗和空間里的對比。
預估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這些地里的麥子畝產能達到一百五六十斤。
租種的那十畝地,多年來畝產有跡可循,正常情況下有一百二三十斤。
……
牛大膽回到村子里,路過曬谷場,早已不見牛占山的身影。
想到楊燈兒煮了糊糊,應該是被喊回去吃飯了。
牛大膽不急著回去,前往村東馬家,找馬仁禮借書。
馬家大院,大門緊閉。
牛大膽在門上敲了敲,不一會兒,馬仁禮從里把門打開了。
“大白天閂什么門啊?”牛大膽笑呵呵道。
馬仁禮尷尬笑道:“家里有些破銅爛鐵,不閂不放心。快請進,書給你準備好了。”
“有些啥書?”牛大膽邁步進了院子。
馬仁禮把門關上,回答道:“從小學到大學的書,我都保存的完好,等下你自己看。”
院子里,擺放著一些觀測氣象設備。
有百葉箱、氣壓測量儀、雨水量測量儀、風向風速標,還有溫、濕度儀等等。
牛大膽暼了一眼,隨口問道:“你爹呢?”
“田里轉悠去了,閑不住。”馬仁禮在前面帶路。
這時,客房門打開,露出喬月的身影。
她穿著藍色旗袍,留著妹妹頭,小臉兒巴掌大,嘴上噙著笑,嬌滴滴問道:
“仁禮,來客人了?”
“恩,這是牛有草,外號牛大膽,前幾天你見過的。”馬仁禮介紹道。
“大膽,這是我未婚妻喬月……”
“咱們還沒訂婚呢仁禮。”喬月慌忙揮手打斷提醒。
馬仁禮笑容一滯,目光溫柔的看著她,連忙點頭道:
“對對對,瞧我這張嘴,還沒訂婚,只是計劃結婚。”
喬月抿了抿嘴,眼神閃爍,沒再多說什么,轉身扭著腰肢兒,裊裊婷婷地回屋去了。
馬仁禮暗嘆了口氣,回頭對牛大膽說:“讓你看笑話了。”
牛大膽緩緩搖頭。
馬仁禮見他似乎并不關心自己和喬月的情況,心里松了口氣,連忙帶他前往書房。
書不少,一個個書架上,擺放的整整齊齊。
這都是馬家無數輩人,日積月累積攢下來的。
其中最醒目的一套書籍,就是馬家祖上傳下來的一套《資治通鑒》線裝書。
馬仁禮走到一個大木箱前,打開蓋子說:“這里面全是教科書,你想學哪些?”
“先看小學的吧!”牛大膽走上前回道。
馬仁禮點頭道:“小學分為初小和高小,所有書都看?”
這時代的高小,含金量還是很高的,普通人上不起學,大都是精英教育。
初級小學四年,設國文、算術、常識、音樂、體育、圖畫。
高級小學兩年,設國文、算術、歷史、地理、自然、衛生、音樂、體育、圖畫。
牛大膽看著箱子里的書,想了想,沉吟道:
“精力有限,只看國文、算術、歷史、地理四科。”
馬仁禮微笑道:“我這就幫你找出來,不過書借你,請一定要愛惜。”
“會的。”牛大膽滿口答應。
很快,馬仁禮就找了滿滿一堆書出來,按年級分門別類,裝在一個蘆葦編制的箱子里。
“初小沒有歷史和地理,所以我把常識放里面。”
牛大膽上前把書抱起來:“謝了,這些書我會盡早還你。”
“早晚無所謂,左右我現在很少看,但是請一定要愛惜。”馬仁禮再三叮囑。
牛大膽笑呵呵道:“放心,我會像呵護娘們兒一樣呵護這些書。”
“那遭了,呵護娘們兒不是瞎折騰嗎?”馬仁禮也開起了玩笑。
“書你拿回去看,不懂的隨時來問我。”
牛大膽點頭道:“行,這份人情我記心里了,以后只要不違背原則的事,只管吩咐。”
“就等你這句話,肯定有求你的時候。”馬仁禮高興道。
閑聊幾句,牛大膽告辭離開,馬仁禮把他送到門口,待他走遠,才又把門閂上。
喬月躲在窗戶后面,偷偷窺探,面露思索神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牛大膽回到家里。
就見牛占山正在院里揮舞牛鞭,鞭梢呼嘯,宛如靈蛇吐信,打斷一籠樹梢。
這是他的絕活,和老驢子的連枷一樣,長年累月使下來,已經到了得心應手的地步。
“回來了?”聽到動靜,他頭也不回問道,繼續專心揮鞭。
牛大膽揚眉道:“爹,看來你現在是有勁兒無處使呀!”
這會兒牛占山看精神頭,像是年輕了五到十歲,紅光滿面,精力充沛。
原本有些彎的腰變直了,有點駝背也沒了。
牛占山高興道:“說來全靠你弄來的那副藥起大用了。”
“現在我若和老驢子較勁兒,讓一只手也能輕輕松松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