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雪夜訣別

琉璃瓦上的積雪墜落時，正好砸中那串銅鈴。

我仰頭望著斑駁的“長樂未央“瓦當，突然明白有些重逢，不過是為永別預演的折子戲。

青石板路上的雪粒子鉆進羊皮短靴，七年前他系玉佩的紅繩正在我腕間褪色。

銀匠鋪老師傅指著廊橋方向：“穿月白長衫的后生？在梅氏宗祠修族譜呢。“

鐵砧上捶打銀器的叮當聲混著落雪，像是誰在暗處撥弄算珠。

推開祠堂描金門那刻，穿堂風卷著紙錢灰迷了眼。

他跪在祖宗牌位前謄寫譜牒，雪色長衫空蕩蕩掛在肩頭，后頸的出血點連成銀河。

案頭鎮紙壓著我們的理想之家模型照片，邊角已被摩挲得發毛。

“要修族譜的人...“他筆尖懸在宣紙上方三寸，未干的墨跡在“陸昭“二字旁暈開，“活不過驚蟄。“

咳嗽聲震得梁間塵埃簌簌而落，袖口滑落的皮膚上滿是針孔，“蘇小姐是來看鳳凰如何浴火？“

銅火盆里突然爆響的火星中，我望見那個暴雨夜的自己。

他頸間晃著的銀鑰匙刺得眼眶生疼——是我們埋進模型地基的那把，如今串著瑞金醫院的病號腕帶。

“建材千金的婚約...“他忽然輕笑，毛筆在硯臺蘸出朵朵血梅，“是換骨髓的條件。“

族譜上的朱砂突然活過來似的，順著青磚地縫爬向我腳邊，“蘇伯伯沒告訴你，他給我賬戶打款時的備注是'封口費'？“

我扯開他衣襟，鎖骨下的瘀斑已蔓延成星空。

他腕間佛珠突然崩散，沉香木珠滾進燃燒的族譜堆，騰起的火焰中浮現母親化療時的面容。

原來當年玉碎擋的災，在這里等著。

“祠堂東廂...“他忽然攥住我撿佛珠的手，體溫透過皮肉灼燒而來，“有件殘破的玉連環。“

我在積灰的樟木箱底找到同心鎖，鎖芯里嵌著雙魚佩的邊角料。鎖身刻著“昭“與“纓“的篆體，未完成的榫卯接口處結著蛛網。

銅鎖匣里躺著注射器與未拆封的婚戒，藥盒上“甲氨蝶呤“的標簽被血指印模糊。

雪粒子突然變成鵝毛大雪。

我抱著同心鎖沖回祠堂時，他正用刻刀在梁柱補最后一道云紋。

鮮血順著刀柄滴落在雪青地磚上，像極了金繕用的朱砂漆。

“建筑系...永遠在修補...“他倚著彩繪雀替滑坐在地，掌心的銀鑰匙沾滿血污，“可惜這次...“寒風卷著雪片撲滅長明燈，我摸到他后背凸起的腰椎像斷裂的斗拱，“沒法用金粉描好看了。“

子夜打更聲響起時，他手腕終于不再滲血。

我握著漸漸冰涼的手，看他頸間玉佩的裂痕里滲出金漆——原來當年他偷偷換了殘玉，真正的雙魚佩早被碾作藥引。

雪光透過萬字欞花窗，在他眉間敷上銀粉。

我用口紅在未完工的同心鎖上補完“永結“二字，鎖鏈纏繞處，他手寫的營造法式筆記正翻到“朽木不可雕“那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