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更像個導演，還是像個編劇？”

“導演也是你，編劇也是你，沒啥像不像的。”

第二天，葛尤看著在那兒發著呆的馮小鋼，忍不住說道：“這戲還拍不拍了，昨天那陳凡跟你說了啥，給你搞成這樣？”

“他就問了我一句話，我到底是導演還是編劇。”馮小鋼面對老朋友，選擇實話說，葛尤看了他一眼，直接說了一句：“你寫劇本的時候是編劇，拍電影的時候是導演。”

“是這個理，我也明白。”馮小鋼心不在焉地說道：“但問題是我現在有點迷茫。”

“這有啥迷茫的？”

“你覺著劇本咋樣？”

“可以。”葛尤頓了頓，補充了一句：“相當不錯。”

“這就是問題了。”馮小鋼皺著眉頭說道：“我總覺著這部電影能夠更好，但是我想不出來啥辦法，我想改劇本，但是陳凡不同意，他說既然我是導演，就用導演的方法解決，別用編劇的方法，但是導演的方法怎么解決？”

“嘖。”葛尤看了一眼遠處正在和美術總監溝通的陳凡，直接說道：“你咋不問問他呢？”

“我一個導演，問一外行這電影該怎么拍？”

“我不也是外行嗎？”葛尤笑呵呵地說道：“其實吧，我也覺著這電影差了點意思，這電影的劇本其實很好了，我有啥說啥，你也別介意，我們這部戲，就是導演這方面，差了點意思。”

“我也明白，所以我難受啊。”馮小鋼嘆了口氣，他昨天回去，又翻了一遍劇本，劇本沒啥大問題，那問題就出在他身上了，電影的鏡頭也好，結構也好，或者說后來的剪輯也好，這部電影是可以通過這些方面變得更好的。

但是他暫時沒想出什么好辦法，更可恨的是陳凡連調整時間都不給他，這其中的意思很明顯，你要是想出來啥好法子，那就改，想不出來，那就接著拍。

陳凡不愿意為了他的藝術追求買單，或者說，陳凡已經買過單了，他沒那個必要，冒著未知的風險去多付一份兒多余的錢。

“其實吧，陳凡也是個好人，他這是給你劃了一條線，也給了你時間，就看你能不能自己把握了。”葛尤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手指上沾了點茶水，往桌子上一劃，劃出一道線，對馮小鋼說道：“這條線就在這兒，他就是不愿意你在完成劇本，制定完拍攝計劃之后，再去改劇本，改電影的基調，但是在這個基礎上，你要拍什么樣的鏡頭，人家不管。”

“再說了，咱們劇組遵循八小時工作制，一周還有一天休息日，國內哪兒有這種好劇組啊，明天咱們休息，你把陳凡也叫過來，我叫幾個朋友，你也叫幾個朋友，咱們一塊兒琢磨。”

“叫他干嘛？”馮小鋼皺著眉頭，他心里還是有點芥蒂，他覺得改個劇本沒啥大不了的，國內導演的權力那么大，改個劇本又怎么了。

“你不叫他，那我們干啥都是白費功夫，我問你，你覺著這是你的電影還是他的電影？”

“肯定是我的電影！”馮小鋼仰著腦袋，臉色通紅：“這是我寫的劇本，是我拍的電影，這部電影就是我的風格，怎么就不是我的電影了？”

“沒說不是你的，你別激動，這是你的電影，但是有個問題，你覺著這個劇組是誰的劇組？”

馮小鋼一聽這個，就跟曬了三天太陽的大白菜一樣焉了，低著頭默不作聲，葛尤緩緩說道：“小鋼啊，我這些年，和你有過合作，和張一某有合作，和陳凱哥也有合作，去過戛納，也拿了點兒獎，你知道當時霸王別姬劇組里的情況嗎？”

馮小鋼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知道一點，但是具體細節，我沒專門去了解過。”

“當時的陳凱哥，和你是一樣的。”葛尤笑著說道：“當然了，他是太天馬行空，太才思泉涌，每天都有新的想法冒出來，就和昨天的你一樣，莫名其妙就要求改劇本，改鏡頭，改演員的人設和妝容。”

“但是到最后，那部戲的劇本一開始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一開始確定的分鏡頭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有改動，但是不多，當時劇組是制片人壓著他，他爸也壓著他，蘆葦天天和他吵架，那部戲，就是這么拍出來的。”

“他到最后，只改了一點點劇本的內容，和一點點拍攝計劃，其他的內容，都沒有得逞。”葛尤對他說道：“那部電影最終拍的很好，我有預感，那可能是我這輩子參與過最好的電影，也是劇組所有人參與過最好的電影。”

“包括陳凱哥？”

“包括陳凱哥。”葛尤嘆了口氣：“小鋼，你和他不一樣，他的頭上必須得有人壓著，你不用，但是在關鍵時候，你也得有人拉著你，我們演員有時候演著演著會上頭，拉住我們的人是你們這些導演，你們導演上頭的時候，拉住你們的就該是其他人，可以是編劇，可以是監督，也可以是制片人。”

“陳凡干的就是這個活兒，你有你的堅持，他也有他的堅持，導演就是拍電影的人，編劇就是寫劇本的人，演員就是演戲的人，我覺著，在他心中，制片人就該是讓這些人各司其職的人，每個人做到自己該做的，一部電影就爛不了。”

“我明白了。”馮小鋼吐出一口氣，對葛尤說道：“那明天我們一起聚一聚，討論討論？”

“可以。”

馮小鋼還是覺著有些別扭，不過他也想清楚了，一開始，他和陳凡就有天然的矛盾，這是工作原因導致的，在導演中心制橫行的這里，他作為導演的權力應該是無限的，只是陳凡用了更溫和的方法，改變了這一點，確立了自己的地位。

他這才想明白，陳凡做的一切，可能都是為了這一刻。

堪稱完美的后勤，充足的投資資金，讓劇組人心服口服甚至感覺雀躍的規章制度，為的都是這一刻，他是想告訴馮小鋼一個事實。

電影是你的電影，但是劇組，是我的劇組。

這是陳凡的堅持，和他的堅持，并不一樣，但是在根本上，無比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