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這日,卯時(shí)三刻的宮門不遠(yuǎn)處已停滿了馬車。
沈扶歌掀開簾子,看著不遠(yuǎn)處的宮門,青竹扶著她下車,鞋底剛沾到漢白玉臺階,便聽見街角傳來車輪碾過石板的聲響。
兩輛朱漆描金馬車緩緩?fù)T趯m門口,車轅上繡著的牡丹,紋在晨光里格外惹眼。
前頭穿紫棠色宮裝的嬤嬤立即堆起笑迎上去,“哎喲,太尉府的李小姐、鏢旗大將軍府的葉小姐可算到了,貴妃娘娘昨兒還念叨呢。”
隨后看著李靜姝,說:“貴妃娘娘昨兒還念叨呢。”
沈扶歌指尖輕叩掌心,想起前幾日探尋的消息,以及青竹整理好的選秀名冊:
李靜姝,父親是正一品太尉,嫡姐是寵冠六宮的貴妃;葉明薇,父親是從一品鏢旗大將軍,剛隨父從西北大營返京。
李靜姝扶著侍女的手下車,鬢邊翡翠步搖墜著拇指大的珊瑚珠,月青緞面上繡著的牡丹紋泛著緞光:
“嫡姐說宮里規(guī)矩多,讓我莫要沖撞了各位女官。”
她眼尾掃過候在一旁的秀女們,唇角勾起抹淺淡的笑。
葉明薇則是跳下車,腰間別著柄鑲寶石的短鞭,“嬤嬤快些引路吧,總不能讓太后娘娘等著。”
嬤嬤連連稱是,轉(zhuǎn)身時(shí)卻板起臉,目光掃過眾人:“進(jìn)了這宮門,便把各家的驕縱氣收一收。”
“往屆有秀女敢在雨花閣喧嘩,本宮可是親眼見著她們被拖去浣衣局的”
語氣頓了頓,接著道:“戶部侍郎家的千金,去年便是因沖撞女官,至今沒放出宮呢。”
她特意加重“戶部侍郎”四字,驚得后排幾位秀女紛紛低頭。
“明白了嗎?”
“明白。”此起彼伏的應(yīng)答聲里,李靜姝勾著帕子掩唇輕笑,眼尾余光掃過沈扶歌時(shí),在她月白裙上多停了一瞬。
“這位是?”
嬤嬤忙不迭轉(zhuǎn)身,眼角余光掃過沈扶歌腰間的刑部令牌紋樣,“回李小姐的話,是刑部尚書沈大人的女兒。”
李靜姝卻只是輕笑一聲,刑部尚書家的女兒,倒像塊浸了水的宣紙,素凈得有些扎眼。
沈扶歌望著李靜姝遠(yuǎn)去的背影,忽然想起父親沈明修昨夜說的話:
“太尉府與鏢旗大將軍府,一個(gè)主文,一個(gè)主武。”
她忽然輕笑,棋子也好,看客也罷,這盤棋她既已入局,便要做執(zhí)棋的人。
……
雨花閣等候時(shí),沈扶歌坐在雕花長椅上,看著前三批秀女依次被引去偏殿,忽聽得西次間傳來爭執(zhí)聲:
“你的帕子蹭了我的胭脂!這可是波斯進(jìn)貢的朱砂粉!”
“明明是你自己撞上來的,還敢誣賴人,我父親是三品通政使,你敢碰我一根手指?”
“吵什么?”葉明薇的短鞭尾端忽然甩過屏風(fēng),發(fā)出脆響。
“通政使家的千金便了不起?在西北大營,這般聒噪早被派去守糧草了。”
爭執(zhí)聲頓時(shí)消了,只余下抽噎聲。
沈扶歌指尖摩挲著袖口銀線,見嬤嬤拖走哭哭啼啼的秀女時(shí),特意避開了葉明薇的短鞭。
“傳太尉府李靜姝、鏢旗大將軍葉明薇、尚書令林若雪——入殿!”太監(jiān)的尖細(xì)嗓音響起。
李靜姝起身時(shí),翡翠步搖晃動著,忽然對葉明薇笑道:
“早聽說西北的狼皮褥子最是暖和,明薇妹妹若得了空,可得送我一領(lǐng),我那嫡姐在永和宮,最是怕冷。”
話里帶著幾分親昵,卻讓葉明薇唇角勾起抹冷笑:“太尉府的炭火終年不熄,怕不是要用狼皮褥子墊腳?”
李靜姝指尖驟然收緊帕子,面上卻仍含著笑:“妹妹說笑了,西北的狼皮若真墊腳,倒顯得我等不知兵戈辛苦。”
話音未落,太監(jiān)已催著她們,她袖中手指被指甲掐出了紅痕。
待兩人隨太監(jiān)走遠(yuǎn),殿內(nèi)忽然靜了幾分。
沈扶歌正望著廊下出神,忽有位穿鵝黃纏枝紋裙的秀女迎面走來,腰間玉佩刻著“御史大夫府”字樣。
對方帕子掩著鼻尖:“原以為刑部的女兒該帶些肅殺之氣,倒不想穿得這般素凈。”
“我父親常說,刑房里的卷宗最是晦氣,沾了手便洗不掉。”
話未說完便被同伴拉走,余下半句“三品官的女兒到底上不得臺面”飄在殿內(nèi)。
沈扶歌望著對方離開的背影,指尖輕輕敲了敲石案。
御史大夫雖是從三品,卻比正三品刑部尚書低了半階,難怪這般酸溜溜。
又有抹水綠身影湊過來,腰間香囊繡著蓮花紋樣,墜子上刻著“殿中監(jiān)”三字:
“沈小姐別介意,方才那位是御史大夫家的千金,去年隨父出使南詔,回來便覺得自己比孔雀還美。”
女子眼尾點(diǎn)著胭脂,笑起來像只偷腥的小貍,“我姓周,名錦棠,父親是從三品殿中監(jiān),你喚我錦棠便是。”
沈扶歌挑眉,未及開口,周錦棠又嘰嘰喳喳道:
“你可聽說了?太后的侄女王小姐壓根沒走選秀流程,昨兒直接從神武門進(jìn)宮了!”
“她父親是從二品大都護(hù),母親是太后的親妹妹,這般來頭,哪里用得著跟咱們擠在雨花閣。”
她忽然湊近,壓低聲音:“不過我瞧著,這宮里啊,太尉府與鏢旗大將軍府才是真風(fēng)頭。”
“不過我瞧著,這宮里啊,站對了隊(duì)比生得美更緊要。”
“就說方才那位葉小姐吧,她父親在西北大營手握十萬兵權(quán),皇上去年秋狩還特意賜了她父親金牌令箭呢……”
周錦棠的話像連珠炮般停不下來,倒讓沈扶歌想起朱雀街那只追著馬尾辮跑的小雀兒,雖嘰嘰喳喳,卻啄食得精準(zhǔn)。
選秀偏殿內(nèi)……
“臣女李靜姝,太尉之女,年十六。”
“見過太后、皇上、皇后娘娘,及諸位娘娘。”
太后執(zhí)茶盞的指尖微頓,釉色青碧的盞沿映出她眼底淡淡冷意:“太尉府的千金,可曾習(xí)過閨中女紅?”
“回太后的話,臣女不才,素愛以針代筆,尤擅摹繪并蒂蓮開之態(tài)。”
蕭承煜指節(jié)叩了叩案頭:“母后可覺得……”
“皇帝選妃,原是自家事。”太后打斷他的話,茶盞擱在青玉案上發(fā)出清響,“哀家只盼你記得,六宮母儀,當(dāng)重德行。”
一旁的太監(jiān)看了看蕭承煜的眼色,說道:“留牌子。”
“臣女葉明薇,大將軍之女,年十六,見過太后、皇上、皇后娘娘,及諸位娘娘。”
太后望著她未施粉黛的面容,嘴角難得泛起笑意:“大將軍府的虎女,倒比男兒更有英氣。”
“太后謬贊,西北苦寒,臣妾自小隨父習(xí)騎射,只懂得彎弓射雕,不曉得穿針引線。”
蕭承煜輕笑一聲。
一旁太監(jiān)說道:“留牌子。”
“臣女林若雪,尚書令之女,年十七,見過太后、皇上、皇后娘娘,及諸位娘娘”
“臣女略通《詩經(jīng)》。”
“既是讀得詩書,皇帝意下如何?”
蕭承煜抬眼望了望皇后,見她微微頷首,便道:“母后看中的,自然該留。”
“留牌子。”
“傳刑部尚書之女沈扶歌、御史大夫之女蘇明玥、殿中監(jiān)之女周錦棠——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