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溫瑾瑜把餐盤輕輕放在她面前，“能幫個忙嗎？”

夏小雨猛地抬頭，黑漆漆的眼睛里滿是警惕。

溫瑾瑜露出為難的表情：“我是廠里新來的溫瑾瑜，這肉打多了實在吃不完。領導最近正抓浪費呢，你看......”

她輕輕的壓低聲音，“能不能出一毛錢買下這些？不然被記過就麻煩了。”

夏小雨的筷子尖微微發抖。她盯著那油光發亮的肉塊，又看看溫瑾瑜真誠的表情，喉嚨動了動，神情猶豫：“你...你不知道我嗎？”

“啊？”溫瑾瑜眨眨眼，“我們之前見過？”

這個反應讓夏小雨怔住了。再仔細一看溫瑾瑜的臉確實很陌生，而且不像以往那些施舍她的人。

那些施舍她的人往往都帶著憐憫的表情說“可憐的孩子快吃吧”。

可眼前這個女技術員這么漂亮，居然真的在為一毛錢討價還價？

溫瑾瑜看起來十分“苦惱”，眼神巴巴的盯著夏小雨：“這可怎么辦？浪費糧食要被領導批評的……”

被她漂亮又和善的眼神盯著。

夏小雨不自覺攥緊了筷子，聲音細如蚊吶：“……為什么是我？”

“因為這兒就你離我最近呀。”溫瑾瑜眨眨眼，繼續壓低聲音，“你不知道我才剛來，要是被領導發現了得生氣了。會說我這初來乍到就浪費糧食，會被領導批評的。”

見夏小雨還在猶豫，溫瑾瑜又“可憐巴巴”地補了一句：“是不是一毛錢太貴了？要不……我免費送你？”

這句話像觸動了什么開關。夏小雨突然繃直了背，眼神銳利起來。

“不用！”夏小雨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拒絕，手已經摸向口袋。

她掏出一張卷邊的毛票，飛快地拍在溫瑾瑜手里，搶過餐盤時耳尖都紅了：“一毛就一毛！”

溫瑾瑜憋著笑，一本正經地點頭：“謝謝啊！你叫什么名字，改天我再請你吃頓飯好好謝謝你。”

夏小雨低頭扒拉米飯，含混地說了聲“不用”。

“我……我……我叫夏小雨。”

沒能請她吃飯，但是知道了她的名字，溫瑾瑜暗自松了口氣。

她笑瞇瞇地把肉倒進夏小雨的飯盒，順手把那一毛錢塞回對方口袋，“不過錢得明天再給，當了這么多人面影響不好。”

夏小雨愣住，還沒反應過來，溫瑾瑜已經揮揮手回了座位。

王大姐沖她擠眼睛，小李和小張也相視一笑。

溫瑾瑜也抿著嘴笑，余光瞥見角落里的夏小雨正盯著飯盒里的肉發呆。

半晌，才極輕地夾起一塊，小心翼翼地放進嘴里。

一出食堂門，王大姐就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溫瑾瑜，笑得眼角褶子都堆了起來：“小溫啊，沒看出來你還挺有一套！”

溫瑾瑜裝傻：“啊？什么一套？”

“還裝！”王大姐嗓門敞亮，引得路邊幾個下班的工人頻頻回頭，“你當大姐我看不出來？那盤紅燒肉你壓根一筷子都沒動！”

“我看你就是從上次開始就一直惦記著要幫小夏這丫頭一把了。今天可算給你逮著機會了吧。”

小李也湊過來擠眼睛：“就是！溫姐你剛才那演技，比咱廠宣傳科演話劇的還厲害！‘哎呀吃不完要挨批評’，那可憐的眼神和語氣，嘖嘖，我差點都信了！”

溫瑾瑜被她們說得耳根發熱，趕緊擺手：“真不是！我今天就是胃口不好……”

“得了吧！”王大姐一揮手打斷她，“咱們廠誰不知道夏小雨那丫頭？”

“大家都知道她生活苦，能有余力也想幫上一把。去年冬天工會給她發棉襖，她硬是蹲在車間門口熬了一夜，把棉襖拆了改成工作服才肯穿。”

她嘆了口氣，“那孩子啊，寧可餓著也不白拿別人一口吃的。這還是她第一次愿意受別人的恩惠呢。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你的演技好。”

小張突然插嘴：“要我說就是死腦筋！之前我也偷偷往她飯盒里塞了個雞蛋，以為她看不出來呢。”

“好家伙，第二天我工具箱里就多了兩塊錢用抵雞蛋錢！”

“還好后來我把雞蛋的錢扣了，把錢還回去，不然這不成好心不成辦壞事，還得害的小夏多花錢。”

眾人都紛紛感嘆，溫瑾瑜心頭微動。

“你這招確實高，”王大姐突然正色道，“讓她花一毛錢買，比白送強百倍。那孩子啊……”她搖搖頭，“跟她爹一樣倔，但比她那酒鬼爹有骨氣多了。”

溫瑾瑜踢著路上的小石子，故意撇嘴：“王姐您可別給我戴高帽了，我這就是天熱沒啥食欲，吃下了也是撐的難受。”她眨眨眼，“你們都不肯幫我解決，那可不就便宜了小夏了？”

“而且我這可不叫恩惠，這個叫交易。小夏出了錢，我也免了因為浪費糧食被領導批評的風險。這就叫合作共贏。”

“去你的！”王大姐作勢要擰她耳朵，笑罵道，“文化人的嘴就是會說，我可算知道那么多人里就你的法子能成功了。”

一行人笑鬧著往宿舍走，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溫瑾瑜悄悄回頭看了眼食堂方向。

夏小雨以神速吃完了飯，站在臺階上，手里攥著那個空飯盒，正遠遠地望著她們。

四目相對的瞬間，那孩子像受驚的麻雀似的扭頭就跑。

溫瑾瑜看見，她逃跑時嘴角還沾著一點沒擦干凈的醬汁，讓溫瑾瑜忍不住彎起嘴角。

這樣就很好，溫瑾瑜想。

不用擺出施舍的姿態，也不必聽那些感恩戴德的話。就像車間里嚴絲合縫的齒輪，一個愿意賣，一個愿意買，誰都不欠誰的。

王大媽見溫瑾瑜走神，不接話茬，便轉了話題，神神秘秘地和她討論起了廠里最近的新鮮事：“小溫啊，你剛來不知道，咱們廠最近可有個大新聞！”

她一邊走一邊比劃：“咱們廠維修部有個八級維修大師傅，姓陳，前兩年剛退休，結果廠里最近又把他請回來了！”

溫瑾瑜對這種八卦倒是不是很感興趣，但是為了應和王大媽，她隨口應道：“這么厲害？”

“那可不！”王大媽撇撇嘴，“這陳師傅手藝是沒得挑，可脾氣也倔得很。以前在車間里，誰要是操作機器不合他心意，他能指著人鼻子罵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