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亨瞥了一眼陸瀾，嘆了口氣。

開始時，一些賣了女兒的貧民，要求見見女兒，但遭李家拒絕。

后來，傳言四起，說這些女孩進入李家后，一般三天后便暴斃而亡。

他們紛紛向官府告發李家。

直至此時，鳳陽府各官員及各大家族方關注此事。

陸瀾道：“官府出面，為何李善長竟逍遙法外？”

如今李家如此風光，李善長顯然沒受處罰。

否則，若此事上奏朝廷，以朱元璋的性子，李善長焉能毫發無損？

陸湛道：“三弟莫打岔，且聽爺爺細細道來。”

他久居鳳陽，只是聽到一些零散的傳言，哪有爺爺說的如此詳細？

陸亨道：“此事才剛發生，李家便用了雷霆手段，一舉將此事平息。”

見陸瀾面露驚駭之色，陸亨道：“此有何難？李家權勢滔天，李善長在鳳陽說一不二，誰敢違抗？”

鳳陽府的官員，要么出自鳳陽府衙，要么出自中都留守司。

鳳陽府知府李仁，本是李家族人，是李善長舉薦其擔任此職。

中都留守司的留守儲興，任此職之前，為淮安指揮同知，乃淮西集團麾下一個中下級軍官，如何敢與淮西集團的首腦人物對抗？

況且，他也是因李善長提攜，才能擔任留守。

陸瀾脫口而出：“那李善長豈不是鳳陽的土皇帝？”

陸亨斜睨了他一眼，似乎責怪他亂用皇帝這個詞。

“事實的確如此。”

陸湛關心那些少女離奇死亡事件的進展，問道：“什么雷霆手段？后來呢？”

陸亨說，李家動用了護衛、衙役甚至官兵，抓了一些帶頭者，將其他人驅散。

很快，那些賣了女兒到李家的家庭，陸陸續續被官府以各項罪名緝拿，不久死于獄中。

此事便無人再提。

經過此事后，李家便不再向貧民買少女。

陸瀾驚疑問道：“李善長竟因此良心發現，停止修習那邪術？”

陸亨冷笑道：“怎么可能！他年已七十有五，仍精神矍鑠，必對此術深信不疑。

此事過后，李家連偽裝也免了，直接動手搶人，一旦發現合適的少女，便將其一家劫持到馬鞍山的別院。

這一家人，從此便不知所蹤。”

陸瀾無比震撼，這李善長，也太傷天害理、無法無天了吧？

為何后來朱元璋公布李善長的罪狀，竟沒有這一條？

也許，是過于駭人聽聞，若然公開，舉國震動，影響太壞。

也許，朝廷出于不妨礙移民政策繼續執行的考慮，有意不提。

陸湛擔心道：“爺爺，今日三弟阻止李家搶人，李善長必怒火攻心，只怕會對三弟不利，那該如何是好？”

他為今日沒能阻攔三弟的魯莽行為，心存內疚。

陸亨看向陸瀾：“瀾兒，你認為該如何應對？”

陸瀾沉思良久，道：“只能借助琰兒了，顯然她不知道其爺爺的所作所為。我便裝作不知內情，與琰兒找李善長解釋，這般做是維護李家的名聲。”

陸亨贊許道：“甚好！但不是去解釋，而是去告狀！而且，明日早上就去李家。

瀾兒，你也很久沒見韓國公了吧？回到鳳陽，須及早拜見他。”

陸瀾回來已經兩天了，今日祭祀告祖，尚且說得過去，明日再不去拜見李善長，就說不過去了。

見到李善長后，不是解釋，而是告申國公鄧鎮的狀，指責其私下以李家之名，強搶民女，敗壞李家的名聲。

李善長自是有苦說不出，還不得不夸贊陸瀾一番。

陸湛喜形于色：“此計大妙！”

陸瀾暗自思忖，什么好久沒見？自己壓根就沒見過他。

他之前讀明初史書時，一直不明白，李善長以足智多謀著稱，為何在暮年還如此不知收斂，招來殺身之禍？

或許，是長期在朱元璋身邊，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情誼，從而過度自信。

只是，他雖極為了解朱元璋，卻完全不懂帝王心術。

一想到，就要見到這個在元末明初赫赫有名的人物，陸瀾心里竟泛起一絲復雜的情緒。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他在京師時，經常聽太子他們說李善長的不是，早已先入為主，如今再聽說其如此傷天害理，內心極為厭惡，根本不想去李家。

陸瀾嘀咕道：“明天早上就要去見他？還以為三日后壽辰才去！”

陸亨暗自嘆息，他揮手讓陸湛先回去。

接下來，他與陸瀾會商議機密之事，陸湛不可知曉。

廳內，只剩下陸亨和陸瀾兩人。

陸瀾問道：“爺爺，這一家流浪藝人，該如何處理？”

陸亨沉默片刻。

有時候，必須要有所舍棄。

若要陸瀾成為李家的核心，就不能因此等小事，誤了大局。

“陸家與此家人，素昧平生，救了一次，已仁至義盡。不可因此事與李家起沖突，明日讓他們離開吧。”

若讓他們離開，必會再落入李家，陸瀾想起他們將來的慘狀，心中不忍。

他腦海里，浮現出劉婉那天真無邪的樣子，不知怎的，心里泛起憐惜的感覺。

又想起劉浩那句話：救人救到底。

沉思一會，陸瀾道：“爺爺，收留他們吧，陸家如此多田地和作坊，隨意便可安置。”

陸亨微微錯愕。

這孫子，此前處事冷靜，何以今日感情用事？

“瀾兒，他們若留在陸家，與李家便有了芥蒂，于你不利。”

陸瀾苦笑道：“爺爺，自從知道李善長如此傷天害理，我對著他，實難笑臉逢迎，那該如何是好？”

違心之事，實在難做。

陸亨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瀾兒，成大事者，必心機深沉，有些場合，即便對著仇人，也只能笑臉相迎。”

他也只能這般安慰，著實難為這個孫兒。

“況且，你需時刻記住皇上的使命！只有完成使命，才不會牽連陸家。”

“完成使命？”陸瀾喃喃道。

突然，他靈光一閃。

他的思路被朱元璋帶歪了。

他根本不需做臥底！

朱元璋命他做臥底，目的就是探聽李善長的機密，從而一擊致命。

要獲取李善長這老狐貍的信任，再取得重要機密，談何容易？

因而，朱元璋才大方地接受他的條件。

然而，李善長案是歷史上較有爭議的案件之一。

這個案件，所有證據，都是人證。

就是說，證據鏈的形成，來自數個證人的口供。

至于這些證人，史書記得清清楚楚。

如此一來，他只需在適當時候，斷然出手，抓住一兩個關鍵的證人，此案便可取得重大突破。

那還何須想方設法成為李家的核心，弄得自己兩邊不是人？

想到此處，陸瀾忍不住哈哈大笑。

陸亨驚愕地望著他。

這孫兒怎么了？

不久，陸瀾收起笑聲，神色輕松道：“爺爺，我方才想到了完成使命的辦法。自此，陸家無須刻意討好李家，如往常一樣便可。我也是裝裝樣子，便可搪塞過關。”

平日稍稍虛與委蛇，時機成熟給予致命一擊。

就是這般簡單。

陸亨驚喜道：“什么辦法？”

這個孫兒，鬼點子就是多。

陸瀾微微一笑：“天機不可泄露，爺爺放心便是！”

陸亨捋了捋胡須，深深凝視他一眼，默然點頭。

他相信這個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