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鴻門宴
- 洪武詔獄起步,永樂權柄加身
- 落紅聲旻
- 2129字
- 2025-05-14 23:50:49
許拱辰原本便覺這盆樹略沉,此刻聽言,眼中忽現一抹笑意。他并不推辭,屈指一勾,身旁老仆即上前小心掀開泥面薄土,指節一挑,露出泥下銀白一角。
雪白錠銀,五枚并列,薄覆于碎石之下,擺得極整。
許拱辰低聲一笑:“怪道枝繁,原來根下養得好。”
說罷,轉回高座,拈須道:“賜座?!?
那聲“賜座”一出,司禮官一怔,隨即應聲。張輔便從“賀客列席”升至“堂中入座”,位列偏席中列,已可與次賓同堂聽禮。
賓客中有數人回首張望,卻無人敢多言。
張輔謝禮之后入座,捧茶而坐,眼觀帷幕后暗影隱動,心下微沉:這許員外,笑得雖溫,目光卻寒。
此時的辛誠與司徒頃早已悄然離開主道,繞入了宅中偏院人群之間。
二人本就未登名帖,亦非入席賓客,禮匣之中藏有兵器,眼下藏身于廊下與花廳交界之處,既不引人注目,又便于聽風辨語。
許宅地勢開闊,廳堂之外另設茶臺、小亭、僻路,供來賓閑坐休憩。此處往來多為鹽商、糧行、行腳商隊等人,消息最雜,口風也最快。
“聽說這次許老爺設壽,另有大事要宣,未必只為祝壽?!?
“難不成是那件事?唉……最近南邊的貨被查得緊,有人說是京里來人了?!?
“別胡說,這種事亂傳是要出事的?!?
司徒頃隱身墻角,耳中句句入耳,暗暗記下。辛誠則漫步于人群邊沿,裝作歇腳,卻悄悄打量宅院布防、后門通道與執事走位,心知此宅絕非尋常士紳之家,院墻轉角之處,竟設有持械仆役巡回。
而此時的張輔,已坐于偏席。主堂尚未開宴,禮畢之后,內人奉茶,他端盞而坐,面色淡然,心中卻已有些倦意。
這半月來,風餐露宿,舟車勞頓,自蘇州一路追至安仁鎮,踏破數地,抽絲剝繭,總算步入局中。今日雖衣冠齊整,端坐廳上,實則早已饑腸轆轆。
正自無聊之際,堂前鼓聲一震,隨即便聽得司禮唱道:“香茗既罷,禮畢——開宴!”
話音未落,只聽得帷幕后輕響數聲,幾名身著素雅衣裙的內仆端盤而出,腳步齊整,動作極穩,首道為三味點心——花糕、桂釀、松仁小點,象征“早安吉祥”;其次為熱羹、五味酒,方始正宴。
張輔坐于偏席,自然不得列頭道熱食,所分菜肴比不得主桌豐盛,然也不失體面——一盤蔥烤脆皮鴨,一盞銀耳蓮子羹,另有竹編盒中盛著兩卷素齋山肴,香味撲鼻,配酒三盞,俱已足慰風餐露宿之辛。
他也不矯作,執箸而食,吃得穩當。
本欲嘗嘗這川中佳釀,張輔舉盞至唇邊,方欲輕啜,卻在酒香撲鼻的一瞬間,神色微變。
這氣息——似熟非熟,似醉非醉。
他心中微動,暗自嗅了嗅,忽憶起三日前路過那座詭異山鎮時,街巷中彌漫的花香。那香清幽卻攝神,事后幾人皆曾頭昏目眩,如今這酒中氣味,竟與之別無二致。
“竟將那香融入酒中?”張輔心頭微震,眼底一絲寒意轉瞬即逝。
他未露聲色,輕輕搖盞,做出一副品味神情,酒水在盞中微蕩,似乎已入喉。
正于此時,身后忽然走近一名侍女,低首無言,動作卻極快,一手輕取他手中空杯,收入托盤。
張輔眼神一凜,心中已然肯定:果真有異。對方欲借酒行事,而在“確認”是否飲下。
他嘴角含笑,姿態自若,右手卻早已借拭唇之機,將尚未咽下的酒液吐入手帕之中,手帕輕揉一團,隨手壓于膝上衣褶之下,動作極小,無人察覺。
再抬首時,他已神色如常,舉杯空盞笑談:“此酒入口清冽,回甘尤長,真乃上品?!?
四座商客皆笑,紛紛舉盞稱是,有的更已飲盡三巡,神態漸微恍惚,語氣中多了幾分虛浮。
張輔收回目光,暗中按住膝下那團濕手帕,眼神微斂:
“能醉人的,不止是酒?!?
酒過三巡,香煙未散,堂中氣氛正自熱絡。
忽然——
“咚!”
大門重閉之聲震響,堂中光線瞬時暗下,燭影搖曳,人心頓亂。
尚未有人開口,四方已現黑影,幾名身著玄衣的壯漢持刃入列,靜默無語,卻將整座堂前封得密不透風。來賓嘩然,有人起身,尚未來得及言語,便被黑衣人手中長刀逼得后退數步,不敢再動。
正堂之上,原本神態和藹、眉眼溫潤的許拱辰,此刻卻已換了模樣。
他緩緩站起,眸中寒光畢露,自懷中取出一物——赫然是一只銅鈴,微晃之間,竟發出細微的聲響,音若細蟲,入耳卻令人心悸。
“許老爺……您這是作甚?”有人驚聲問道。
“諸位莫慌?!痹S拱辰語聲溫和,唇角卻帶冷笑,“既然來了許宅,豈有中途告退之理?”
“許老爺,我等不過獻禮賀壽,從未失禮!”一位年紀較長的行號主拱手而言。
許拱辰卻輕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別裝了。你們來此,是賀壽的?還是為那鹽道文書?老夫不是不近人情,也不是不講道理——文書,自然是有的。只是嘛……”
他忽地笑出聲來,轉身揮手,“一萬兩,銀票為憑。給得起的,文書奉上?!?
此言一出,堂中一靜,隨即嘩然。
“一萬兩?!”
“許老爺,咱們不過是做小買賣的,這等大數……如何承當得起?”
“太重了,還望老爺開恩……”
人群中幾人膽大者尚欲上前理論,許拱辰卻早已遞出眼神。黑衣人中一人抽刀出鞘,冷不防一記橫斬,血濺三步,那名言語者倒地不起,余音猶在,命已斷絕。
滿堂死寂。
“我有一萬兩!”忽有商人跪地高呼。
“我也有!只要能得文書,銀子好說!”
數人先后掏出銀票,或五百、或千兩不等,捧在掌心,戰戰兢兢。
許拱辰俯視而笑,忽地收了笑意,聲音低沉:“你們誰告訴我,一萬兩夠了?”
眾人愣住,面面相覷。
許拱辰緩緩舉起手中鈴鐺,語氣淡漠:“文書一萬,命十萬?!?
一言既出,嘩然復起。堂內數十名商人,神色皆變,若墮寒潭。
張輔端坐偏席,目光冷然,指節微屈,壓在席下濕潤手帕之上,盞中清酒未動分毫。
宴,終究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