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宴會
- 洪武詔獄起步,永樂權柄加身
- 落紅聲旻
- 2171字
- 2025-05-14 23:45:11
許宅果然非尋常人家可比。院墻高筑,角樓四起,門內一眼望去,是條朱漆長廊,兩側遍掛紅紗燈籠,燈下各有侍從引路,廊盡處乃主廳,遠遠便能瞧見一尊金身壽星高懸其上,香煙繚繞。
門前設三道程序:
一為投帖:由客人遞上名帖與壽禮登記,禮簿記錄數目與名號;
二為呈禮:禮由仆人抬入禮堂,一般人不得親送入內;
三為問引:由內院婢仆問候來意,決定賓客入堂、候廳或止步外院。
張輔將“發財樹”壽禮穩穩抱在手中,司徒頃與辛誠各執紅匣于側,三人緩步至禮案前,仆人上前拱手:“三位客官可有名帖?”
張輔微笑頷首,自懷中取出早備之帖,送于案上。
“蘇州文和號張輔、司徒頃、辛誠,賀許老先生六秩大壽,薄儀略備。”
接帖的仆人目光一掃,尚未多言,眼角余光卻掃到那盆景之下雕紋極精,神色一頓。再看紅匣分呈,一時不敢怠慢,忙作一揖:“三位請入,廳中還有貴客未至,尚可列席。”
張輔輕聲道:“不急,我們等候。”
此番所用名帖,乃是“蘇州文和號”的商帖。
文和號為蘇州府一帶小有名氣的鹽糧行商,門面不大,然因常年通販江南與川東,頗得地方熟識。張輔三人自不可能與其真有瓜葛,所持名帖,實是司徒頃一夜之功仿成——字體、印章、折疊樣式,俱合商界舊例,所差無幾。
身為錦衣中人,司徒頃于文牘筆跡之道素有手段,若無當場對驗,尋常禮仆自不會起疑。便是許宅內真有識貨之人,一時半刻間也難以查證。何況三人意在探局,不求久留,若無人當場揭破,事后再究,亦不過是“賀壽客商偶有誤會”罷了。
“只要不巧撞上文和號的正主,或熟識之人,咱們這皮,便穿得住。”司徒頃入宅前低聲道。
張輔點頭:“哪怕有疑,查也需日月。我們只在潼嶺鎮逗留兩日,事成即走,留不下柄。”
三人立于門側,假作等候入內,耳畔卻不時聽得左右賓客低聲議論,言辭雖輕,卻句句關竅。
“可知這位許老爺,正是景川侯曹震的丈人?”一人輕聲道,言中藏忌憚,“平日雖不顯山露水,然在潼嶺一帶,誰敢不敬三分?”
“得罪不得。”旁人應和,“這鎮上鹽引、貨路、車馬人腳,哪樣不經許員外手眼?咱們做的雖是江南貨,但若想一路通暢,這老爺點頭尤勝公文一紙。”
“只是——”第三人疑聲道,“許老爺的生辰,怎會是今日?我記得他六旬應在臘月才對,如今才十月末,怎地先張羅起來了?”
“你管那么多作甚?”前一人壓低聲音嗤道,“人家請客,咱們認人情便是。我今兒來,不過圖個臉熟,日后鋪貨過路能省點盤纏。你若非想入許家的眼,誰管他幾時過壽?”
幾人低語一陣,旋即止聲,各自整衣束禮,候命入宅。
張輔眼眸微垂,似未在意,實則將每句言辭聽得分明。他輕聲道:“這壽,不為生辰,為局。”
司徒頃點頭,附聲回道:“而這局,不止于許拱辰。”
司徒頃眼角一掃,忽覺一群熟面孔從人群中穿過,徑直踏入門內。
正是昨日在恒昌鋪中見過的那批“商人”——行止整齊,神情警覺,步履之間帶著隱隱戒備,絲毫無市井輕松之態。
更詭的是,他們根本未依照賀客之禮遞帖、呈禮,竟由內側一名家仆迎出,拱手為禮,親自引入內堂。
司徒頃心頭一緊,幾步上前,正好那仆人折返。他面色如常,拱手作揖,語氣平穩:“敢問小哥,適才那幾位,可未曾走禮?”
那仆人斜睨一眼,眼角帶笑,卻無半點誠意:“客官莫問不該問的事,壽禮你們自己送便是。”
言罷,隨手將三人名帖從懷中掏出,一抖,竟直接擲入司徒頃懷中。帖角微皺,險些落地。
司徒頃不動聲色,連忙接住,臉上仍掛著笑意:“多謝小哥。”
仆人冷哼一聲,轉身丟下一句:“進去吧,老爺準了。”
辛誠眉頭大皺,腳步欲前,被司徒頃一把攔住。
“別。”司徒頃輕聲道,仍是滿臉笑容,向那仆人一拱手,“多有叨擾。”
張輔微微點頭,三人依次踏入許宅門檻,背后門扇緩緩闔上,一道沉悶之聲,將喧嘩市聲隔絕在外。
“走得太順,就不對了。”張輔低聲道。
“有些人,不需走門。”司徒頃沉聲應道。
“文和號張輔、司徒頃、辛誠三人,賀壽。”
司禮小吏唱畢,便由仆人接過壽帖,引張輔步入正廳。
不過辛誠和司徒頃手上的可是武器,并不是真的壽禮,所以倆人入了宅門就偷偷離開,反正不是拿著請帖來的,不用入席吃飯,也沒人在意。
此時主賓尚未齊全,堂中卻已布座數列,皆是地方名流、鹽行牙首、川東行號掌柜等輩,衣著整潔,言語低緩,見張輔只身提著一盆綠意盎然的盆景入堂,雖不出聲,卻有數道目光微側,有譏、有疑。
張輔目不斜視,步伐不疾不徐,那盆“發財樹”以緞布裹底,翠枝間隱見絲金箔線,雖非重器,倒也別致。他行至堂前香案,拱手一禮,高聲道:
“張輔,代蘇州文和號獻壽——發財樹一盆,愿許老先生壽比蒼松,福源廣進。”
一旁司禮官低聲應了一句“有禮”,再無多言,眾賓之中卻有幾人嗤笑出聲,不知是真笑盆樹之輕,還是笑此人不識時宜。
許堂高座帷幕之后,一人慢慢起身而出,須發盡白,身著玄色團壽文錦袍,步伐雖緩,神態卻極穩。正是壽主許拱辰。
他抬手虛扶:“張掌柜遠道而來,有心了。”
張輔即刻上前,將盆景輕放于香案左角,再行一禮,道:“禮薄情重,不成敬意。”
許拱辰打量他片刻,似笑非笑,目光從張輔臉上掠過,落在那株盆景之上,又移回張輔神色中,緩緩點頭道:“好個樹……枝正葉繁,倒也不俗。”
語畢,未再多言,袖中一揮,側旁仆人已上前引路:“張掌柜請移步偏席,賜茶一盞。”
張輔正要退步,卻忽然欠身,低聲近語道:“許老爺,發財是發財樹,自然要發財……不妨撥開盆底泥土,權當圖個彩頭。”
聲音不高,僅二人可聞。禮堂之外仍鼓樂悠揚,無人察覺此間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