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娟發了一個定位，王媽燒烤，就在姜星辦公樓幾百米處的地點。

半小時后。

林娟一邊聽姜星講最近發生的事，一邊悶頭吃烤牛肉串。最近導師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對實驗室的人開始了極限壓榨，已經不知連續多少天她的午飯晚飯都是靠微波爐三十秒的三明治度過的——花半小時去食堂吃飯是浪費，花兩分鐘才正常。

吃到打出第一個飽嗝時，她才說：“你好歹工作都快四年了，年終獎這種事怎么還信呢？連我都不信老李頭的大餅。”老李頭是林娟私下對導師的稱呼。

“古有望梅止渴，今有望餅止餓。”姜星不好意思和林娟說的是，她清晰記得王禹說起年終獎事情時眼中的真誠，這與他平時看自己時常透露出的嫌棄很不一樣，她相信人的眼睛不會說謊。“我還是愿意相信他的，人總要有個盼頭不是？”

“對，盼頭。你現在最大的盼頭就是趁著年輕貌美找個好男人嫁了。虛二十五毛二十六的人了，男朋友都不知道找一個。”

“哪有那么夸張，我過兩個月才二十四周歲呢，現在是二十三！”姜星花了好大功夫才將話題移走，先是某位共同認識的人的八卦，之后是林娟進度0%的論文，最后又繞回了姜星的工作。

林娟很贊同姜媽的看法，考公穩定，游戲行業不僅不穩定還天天加班還沒加班費。

姜星也很無奈，整個行業都沒有加班費，這是公開的潛規則。老板們的想法是，我用高于其他行業翻倍甚至數倍的價格找你來上班，已經包含加班費在內了。有這樣一個加班的換取超額金錢的機會擺在眼前，這是打工人的福報，是其他行業的人想都想不來的天大好事，怎么還有人不知感恩呢？

姜星說：“哪天我當上老板了，我就給加班費！”話到此處，她忽然想起了某個加班摸魚的同事，“我可得安監控，免得小苗這種人也能拿到加班工資。”

“好你個星星，當著牛馬就操起資本家的心了。”林娟想起被導師一個月兩千元買斷的痛苦生活，怒從心頭起，一把拍在姜星腿上，拍得姜星“嗷”的叫出來：“輕點！我開玩笑的。”

說起小苗，林娟也有話說：“小苗這事也不能全怪他，雖然行業都沒加班費，可是大廠給的多，你們才給多少，換我也摸魚。而且人家比你大好幾歲呢，你叫人小苗，也不怕被記恨。反正要是有低年級的不叫我學姐，我會記小本本的。”

姜星嘴上調侃林娟小心眼，心底里知道她說得對。晨星的薪水本就低于同行，選擇來這里上班的員工就是圖八小時工作制和雙休。而現在已經進行了近一個月的無償加班，所謂年終獎金在許多人耳中早就是聽過數任老板吹過八百遍的大餅，姜星相信王禹，不代表別人也都相信，再這樣持續下去，早期團隊的新鮮感和士氣很快就會消磨殆盡。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第二周的周會上，王禹親自承諾“更高比例的年終獎”，還以姜星、方理、毛嘉飛三位主管的加班時長為例子打感情牌，結果只收獲了頭兩天裝模作樣的加班，不到一周就幾乎失去了效果。

這天不過晚上八點二十分，項目組成員聽見收拾東西的聲音，開始紛紛效仿，不到八點半，辦公室里的人已經陸陸續續離開。既然下屬都走了，作為執行工作更少的主管自然也沒有繼續留下的必要。

“那我先走了。”毛嘉飛跟著大部隊一起走了。

小苗，程序部的小李，還有美術部的兩人，早就學會了高超的跑路技巧——電腦開著，外套掛在座椅上，水杯還冒著熱氣，壓根不知道哪次出門就只能等他們第二天再回來。

“拜，明天見。”面對一群人的離開，姜星也只能無力地微笑再見。說來也奇怪，這些人中有好幾個似乎對她敵意很大，最初她察覺到時是大概在十天前，當時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明明在更早之前他們對自己都還算友好。但次數漸漸變多、人數也逐漸擴散開來后，她在確認敵意的同時，又將敵意歸結為不是對自己而是對加班。

方理收拾東西花了些時間，等她出來時辦公室里只剩下了她、姜星、葉磊三人。

“星星，小葉，你們還不走嗎？”

“弄完就走。我要把前幾天做的東西再驗收一遍，明天才趕得上出版本，這樣后天周五就有時間修bug，然后才能給老王看。”

方理意外：“這不是PM干的活嗎？怎么你連這個也要做。”方理原以為這些工作會由王禹完成，畢竟看他每天在老板辦公室里不知道干什么，閑著也是閑著。

葉磊是去年才工作新人，好奇問道：“PM是什么？”

方理說：“就是項目經理。一般負責項目排期、協調團隊資源、監督研發之類的工作。”

葉磊：“那我們怎么不招個專門的PM，現在這些東西現在都是星星在做。”

方理不便再解釋，只能姜星自己回答：“大公司上百人的項目才用得上PM，我們這種小團隊一般都是主策劃兼職的，甚至有的小團隊里制作人、主策劃、PM、數值策劃、關卡策劃都是同一人。”

“哇靠，那還不累死。”

“你要是不想我累死，那可要把數值和關卡把控好了。”每天工作十二小時，好像已經成為了姜星的習慣。

老板就是這樣，只要員工不鬧騰，他們往往就會溫水煮青蛙般試探底線。想要他們有良心能主動提出補償方案，那和老母豬會上樹沒有區別。

有的話不說還好，說出口反而強化了心理暗示。姜星越想越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搞不好哪天沒站起來真就再也站不起來了。她想：“今天驗收的版本做得不錯，等后天老王看完滿意，趁他高興提一下加班補貼的事。”

第二天下午出手機APK安裝包（簡稱：出包）時，遇到了不明bug導致游戲有概率崩潰，找了一下午也沒找出原因。很快來到晚飯時間，姜星和同組的葉磊、方理一起吃完飯回來，等著程序出新包。然而負責打包的毛嘉飛一直沒有回來。明明他的外套還掛在座椅上，電腦也開著，可就是遲遲不見人影。

“難道他也跟著小苗學會了這種跑路方式？不應該啊，他畢竟是主程，而且一直加班都挺認真的。”姜星想著。

她到程序部找人問了下：“有人看到貓哥嗎？”毛嘉飛，姓毛，又名嘉飛，大家都稱他為貓哥。

小趙說：“我剛才好像看到他了，跟著隔壁組幾個同事一起，就隔壁大樓新開的那家好像叫周記海鮮的。”

姜星給毛嘉飛發了條消息，沒人回復，撥手機號過去，手機在辦公桌上響了——他沒帶手機走。

“貓哥是跟著俊翔他們一起的嗎？”姜星又問。

小趙：“好像是有俊翔哥，還有好幾個人沒看清，反正他們組那個妹子在。”

于是姜星撥通了劉俊翔的手機。

“喂？”電話那頭，劉俊翔的聲音聽起來很是輕松，甚至還帶了些玩世不恭的笑意。

“俊翔，是我。貓哥是不是和你們一起去了周記海鮮？我們這邊著急打包，下午bug還挺多的，晚上還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時候，你要不和他說下？或者你把電話給他接下，他沒帶手機出去。”

劉俊翔發出一陣“哈哈”的陪笑聲，顯然不是對著姜星的，然后他靠近手機低聲道：“星星啊，今天怕是不行，我們這邊吃得正開心呢。bug嘛，每天都有，改是改不完的，你也別急，大不了今晚給大家放個假。”

“老王要明天看版本，我這也是沒辦法。”

“啊，好好好，馬上聊完。”劉俊翔又在對桌上的人回話，他用手捂住嘴壓低聲音說，“要不這樣，你現在過來，我們在203包房。”

“行，我馬上來。”

姜星也是程序員出身，研發期間出階段性小版本包，一次成功的概率并不高，這屬于常見狀況。但最怕碰見的就是今天這種找不到bug在哪兒的狀況，有時運氣好一次就解決了，有時運氣好找破頭都找不出問題在哪兒。如果今晚不出包，明天上午就更不可能出了。晨星九點半到十點的彈性上班點，一般大家都是十點來，到公司磨嘰一陣子吃幾口早飯就十點半了，不到十二點就收工吃午飯，早上基本干不了太多活。中午還要午睡到一點半，實際都是兩點才開工，這么一折騰，周五一天就浪費過去了。

十分鐘后，姜星出現在周記海鮮門口。

“你好，去203包廂。”

“請跟我來。”服務員在前引路。

在走廊時，姜星就聽見包廂內傳來的觥籌交錯聲。

有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聲音大笑：“俊翔，還不快點謝謝王總，干了！”

服務員禮貌地叩了三聲房門，隨后將其推開。姜星的目光穿過半開的門縫，落在了坐在主位上的王禹身上。他的左手邊是姜星剛才聽見的聲音的主人——孟老板，他和照片上長得一模一樣。他左手邊依次坐著劉俊翔、毛嘉飛以及小趙口中的“妹子”張穎甜。

王禹皮笑肉不笑的臉在看見姜星的瞬間連皮都垮了下來，眼神中也多了幾分審視和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