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干嘛？”王禹毫不客氣。

“老王，干嘛呢，對人家小姑娘這么兇。”孟老板熱情道，“星星，來，有事先坐下說。晚上吃飯了嗎？正好一起。”

劉俊翔主動起身，去給姜星拉開凳子：“來來來，星星坐。”

“我吃過了，孟總。我是來找貓……嘉飛的。”

“誒，叫那么正式干嘛。”孟老板身上自帶一股上位者的威嚴，即使他秉承著許多廣東人的習慣穿了一身對于他的身價而言十分廉價的著裝，即使他熱情和藹的笑容讓魚尾紋延伸至太陽穴，但他濃重的“煲冬瓜”口音卻并不會顯得喜感，反而平添了類似電影中兩廣華僑富商的氣質。

“叫孟叔。”劉俊翔說。

“孟叔。”

“怎么了？什么事情這么急？”王禹問。

“打包有點問題，要嘉飛看看。”

“就這么急？都找到這兒來了？”王禹語氣依舊不友好。其實他知道以姜星的兒童人情世故水平不太可能干出蹭飯局這種事，可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出現，不是添亂嗎？

姜星哪里知道王禹和孟老板也在，純粹就是誤打誤撞。面對王禹的不滿，她當下倒也沒想太多，滿腦子都是今晚要出包的事。正要說明“是挺急的”，沒想到毛嘉飛立刻接話：“確實時間還蠻緊的，今天晚上得出個版本，有個bug下午一直沒找到問題。”

孟老板雖不懂游戲行業的許多術語，但多少“bug”是什么意思還能聽懂。他心下不大舒服，想起過去三年投入的兩千萬打了水漂，現在還要聽這位被王偉斌吹捧技術很強的主程序說些聽上去遇到困難的話，不由得又給王偉斌心中記上一筆。眼前這個冒冒失失的小姑娘也是王偉斌一開始就推薦的人，她真靠譜嗎？但她竟然也能得到王禹的青睞，難說還真有幾把刷子。總之王禹打下了包票三個月內出的大版本，對標的是晨星先前A項目2年的版本，孟建華這點耐心還是有的，他拭目以待。

孟老板不說話，夾了塊白切雞腿肉自己吃自己的，等待王禹這位晨星總經理開口。

“真的？”王禹沖姜星再次問道。

姜星：“游戲bug好解決。主要是今天要是能早點出版本，明天周五也能早點下班讓大家回去過周末。”

王禹嫌棄地瞥了她一眼，左側嘴角向上努努：“去吧，下不為例。”算是同意了。他又朝孟叔自嘲地解釋了幾句，將姜星和毛嘉飛形容為“搞技術出身的，做事認真”。

孟建華這才露出笑容：“工作第一嘛。我老咯，不懂你們年輕人什么互聯網什么游戲，全部都聽你老王的啦。”孟建華也稱王禹為“老王”，王禹則稱孟建華“孟叔”，兩人輩分亂七八糟，各論各的。

“哪里老了？人家都說男人五十一枝花，孟叔你現在正值旺年呢。”

“就是，誰說的，拖出去。”劉俊翔附和。

姜星等毛嘉飛起身出來的間隙，只能跟著王禹和劉俊翔一起賠笑，她不熟練的笑容很不自然，看上去有著年輕人特有的傻勁。

她正要離開，劉俊翔忽然朝她開口：“星星啊，你說你，孟叔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們剛才還聊到你呢，下次你可不能再這樣。”

張穎甜也搭話：“下次聚餐你可要自罰三杯哦。”

姜星呵呵，那也得下次你們飯局帶上我再說：“沒問題。那孟叔、老王，我們先回去了。”

兩位老板依舊聊他們的，只是微微朝著姜星的方向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出了門，姜星心中暗罵自己倒了霉，這都是什么事，莫名其妙挨了頓眼刀，現在她還得給毛嘉飛道歉：“貓哥，不好意思啊，今天這么急著把你叫走。晚飯是不是還沒吃？你先回公司吧，想吃什么我去幫你買。”

毛嘉飛竟是很開心：“沒關系，我還要謝謝你把我撈出來呢。下午俊翔說楊總晚上要來，說我以前給《大魔法師》幫了不少忙，一定要我去吃。我海鮮過敏，聞著都難受。手機也忘了帶，不然我就讓小趙來叫我了。”

姜星猜到這多半是劉俊翔給自己挖的坑，她還傻乎乎沒察覺往里跳。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頂多看上去自己不通人情世故，只要她把工作干好就行了。就像王禹說的那樣，“搞技術的，做事認真”，她就當王禹是在明貶暗夸。

當晚還算順利，不過一個多小時就解決了問題，八點半除了姜星之外的大部分人都收拾東西回家了。等姜星整理完需要周五重點修復的bug、下周需要調整和優化的內容時，又已經到了地鐵停運前夕。她抓著包一路小跑，終于算是趕上了末班地鐵。

車廂內幾乎所有人都好似被吸食了精氣的小牛馬，姜星的狀態甚至還算是其中的最好的，畢竟她還只經歷了一個月的摧殘。只是當她一想到今晚的驗收成果就又忍不住著急，項目的進展似乎慢了下來，照這樣的趨勢下去時間估計也只是將將夠用。

手機震了下，她才意識到晚上林娟發來的幾條消息自己忘回了。林娟此刻又發了幾張新鮮圖片——位于杭城西湖風景區內的九溪十八澗的茶山，以及一條語音，問姜星清明假期要不要一起去。“老李頭給我放假啦！我要玩玩玩，吃吃吃，逛逛逛！”

早就被連續幾乎一個月加班折磨的姜星也想大玩特玩，在地鐵上拿著手機一邊噼里啪啦快速打字，一邊露出對假期幻想的幸福傻笑。笑著笑著，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清明假期，她漏算了節假日！王禹給的三個月是自然月，這期間有清明節和勞動節，項目組里還會有因為老家太遠要額外請假的同事。

照這樣下去，三個月鐵定是不夠用了。

高強度工作的姜星最近睡得很死，仿佛只是一閉眼再一睜眼就來到天明。第二天，她揣著裝有最新游戲版本的測試機準備進王禹辦公室，琢磨著一會兒該怎么提加班補貼的事，卻被方理叫住了。

她說：“星星，你現在有空嗎？要不我們去會議室，有比較重要的事想和你談談。”姜星向她身后望去，幾米外還有一人明顯也是跟著方理的。姜星隱約覺得不是好事，卻也只能應下，而后方理竟又去程序辦公室叫上了毛嘉飛和另一人。

進了辦公室，那四人都站著，只有姜星拉開椅子坐下：“大家都坐吧。”他們這才陸續坐下。

然后他們都不開口，于是依舊是姜星先提問，方理才說想了解一下后續項目進度的安排。她掃了一眼身邊的美術特效芝芝和毛嘉飛身旁的前端程序小李，斟酌道：“芝芝和小李最近家里比較忙，想知道之后的加班安排，這樣他們好排時間。”

姜星恍然大悟，果然有人對加班的厭惡情緒都積累到頂點了。她說：“老王給我們的時間是三個月，現在過去了差不多一個月，考慮到清明節和五一假期，實際剩下的時間也就一半。如果依照現在的速度，不僅后面晚上要加班，周末也……”但隨著這些話從口中說出，她腦海也將過去這些時間發生的事過了一遍，越說越是覺得不大對勁。雖說本周版本完成的不錯，但是游戲項目是多部門協調研發，有一些工作會先行，最近一段時間、特別是最近一周這部分先行工作的速度要比自己預想中的慢很多。她察覺到就在此刻芝芝和小李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帶上了熟悉的敵意，再加上若僅僅只是加班問題，方理和毛嘉飛完全可以私下單獨找自己談，姜星感覺事情變得復雜起來。

好像有什么看不見的鎖鏈將這一切能串起來，而這條鎖鏈的目標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