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星一邊說著，一邊觀察大家的反應，到最后她的語速越來越慢，干脆停了下來。

小李有些厭惡地撇過頭。芝芝小聲和她身側的方理說了些什么，方理第一時間向姜星看了眼，又立刻回頭對芝芝輕聲說了一句話，表情和動作都像是在安撫。

毛嘉飛問出了關鍵問題：“那個我想問下，我們加班有加班工資嗎？”毛嘉飛完全就是刻板印象中的技術人員，工作能力強但說話直來直往。

根據王偉斌的說法，晨星過去因為幾乎不加班，所以偶爾一次的加班靠著平日里的同事情分就可以勸說他們留下，是沒有給加班工資的先例的。而現在晨星有一大半的話語權在王禹手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還是與成本相關的金錢問題，王禹當然不會擅自改變公司遺留下來的規則。人就是這樣矛盾，愿意發獎金是真，不愿意給加班工資也是真。

姜星很坦然：“我不知道。但是我正要去找老王說的就是這件事，我覺得大家不能這樣一直無償加班下去。”

芝芝和小李的表情松動了些，卻也沒開口。方理倒是松了口氣，嗓音都變亮了：“那就好。其實大家也不是不愿意好好干，只是每天這樣做下去沒有補貼，家里人都反對了。”

毛嘉飛點頭：“我是無所謂年終獎不年終獎的，主要是每天下班太晚公交車都停了，我們有的同事還得打車回家。加班還要倒貼錢，再這樣下去很難做了。”

見會議室的氣氛漸漸緩和，姜星也放松下來，試探性問道：“那……沒有別的事了？”

芝芝忽然發聲：“等等。”卻又在開口后扭捏起來。

“你說。”

“就是……”她看看方理，試圖要從眼神中看出是否應該說。

方理安慰道：“我相信星星不是什么搞官僚主義那套的人，我們把話說開好了，免得大家有誤會。”

其實芝芝是非常不想來的，她那日也不過只是抱著八卦的心態閑聊，結果聽見了不該自己聽見的話，還被最不想讓人知道的人給當場撞見。她當時認為自己知道了直系領導方理的秘密死定了，見方理還非要拉著毛嘉飛和姜星、甚至是同樣知道此事的小李一起，芝芝更是認為自己完大蛋。還能怎樣呢，大不了再找份工作就好了。要是敢辭退她，她還能拿2個月的補償金呢。想到這里，芝芝心一橫，全說了出來。

芝芝說先前聽《大魔法師》項目組的人提起部門主管或僅僅是主策劃有加班工資。那人說得也很模糊，只是肯定主策劃一定有。正巧她們的談話被方理聽到，于是等那名策劃走后，方理過來問了幾句，隨后解釋自己沒有加班費，她以為芝芝不信，就說可以讓毛嘉飛和姜星作證。而后方理又從芝芝口中得知程序部的小李也知道這事，于是拉著所有人一起想把事情講清楚。

“你說那人是《大魔法師》的張穎甜？”姜星問。

“是。”芝芝肯定。

“小李呢？”姜星又問。

小李搖頭：“其實我是聽趙哥他們說的，我也不知道源頭在哪兒。”

姜星這下明白了大半，換做是她每天加班要倒貼錢打車回家也是一肚子牢騷，再發現主管們都有加班費拿，那還不直接爆炸——“怪不得傻叉領導想方設法讓大家加班呢，原來是損下屬而利自己啊。”也難怪最近工作效率直線下降，再這樣下去團隊怕不是都要散了。

姜星正色道：“我不知道這種謠言是從哪里傳出來的，但是我向大家保證，我沒有見過拿過一分加班費，你們有的我也有，你們沒有的我也沒有。”見幾人還不表態，姜星加碼：“如果大家還是不信，我們可以一起去找老王，去找財務。”

芝芝立刻乖巧點頭，表示相信。接著她半張口，好像還想說點什么。待姜星眼神落在她身上，示意她開口時，芝芝卻又忽然改變了口型，假裝要打哈欠，又在剛張大嘴時意識到現在打哈欠很不合適，只是伴隨著這個假哈欠流出了真眼淚，她很不好意思地尷尬笑了。

小李沒說話，從他相比方才前傾了許多的姿勢看來應該也是相信了。

“那要是大家都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去找老王了。”三人陸續離去，只有方理留了下來：“我陪你一起去吧。”

姜星暫時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只要她能讓王禹同意她的加班福利方案，想必許多風言風語都能褪去；只要散布謠言的人還未離職，她秋后算賬也不遲。

起初事情發展很順利，王禹對本周的版本非常滿意，順帶著心情大好，就連姜星開口加班補償時，他都有耐心聽下去了。在王禹思考究竟要不要執行、怎么執行時，方理一句話直接激怒了他：“毛嘉飛說沒有加班工資就干不下去了，他是主程，要是他不高興這個項目肯定做不下去的。”

結果就是幾乎所有人都聽見王禹在總經理辦公室內的咆哮：“他不高興我就要按照他的做？他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緊接著姜星和方理就都被趕了出來。

“哎，老王這人怎么就不聽勸呢？”方理感嘆。

姜星見毛嘉飛向兩人投過來的探究目光，非常尷尬地在心中不停向他道歉，嘴上還要安撫方理：“沒事的，我找機會再和老王說說，他會答應的。”姜星無奈，姜星嘆氣，方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她倒是不認為方理是有意攪局，畢竟方理作為剛上任一個月的主美也需要好好表現。可她的嘴跟不上她的腦子，就像玩家在玩高難度游戲時，腦子知道該怎么做，手卻不聽使喚。方理的意圖方向是正確的，可她說話方式太危險了，姜星承認她說的是事實，卻也是任何一個老板都不愿意聽到的事實。還好方理漂亮，不是指她的臉蛋好看，而是超模的個子身材、外加一頭柔順的黑長直發和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睛，要換做姜星說這話不知會被王禹噴成什么樣。而且方理在拉五人一起開會的操作上也一言難盡，她就這么相信姜星沒有問題嗎？也不知道私下先通個氣。

事后姜星再復盤，感覺到處都透露著不對勁。王禹不可能不清楚無償加班帶來的后果，那么為什么要裝作不知情？以往這種事情她會去問林娟，然而林娟進入了為了清明假期能好好玩，這段時間陷入加班加點搞學術的瘋狂中。

既然找王禹不行，那不如找王偉斌試試。雖然就連姜星也不知道王偉斌現在具體負責哪塊工作，但好歹他也是能和孟建華說上話的王總：“斌哥。鼠鼠表情包.jpg”

王偉斌和姜星認識近二十年，屬于對方一撅屁股就知道是什么味道的屁的關系，一看就知道姜星有事求自己：“有屁快放，加班費的事情免談。”

姜星回復：“為什么啊？可憐表情包.jpg”

王偉斌直接了當：“公司賬上沒錢呀。”

由于先前項目接連失利，孟建華最初投入的資金早就消耗殆盡。唯一線上運營的《大魔法師》也半死不活，難以支撐整個公司的運行，每個月都需要孟建華額外打款來補足工資。雖然項目失敗的責任主要在先前的游戲制作人和主策劃身上，但作王偉斌仍然受到了孟建華的遷怒。他想要向孟建華要錢，必須有十分充足的理由。

姜星：“可這樣下去肯定會來不及的。”

王偉斌卻無所謂：“那你去找新老王，找我這個老老王有什么用。”

之后無論姜星再發什么，王偉斌都不愿意回復。第二天上班時，他也故意避開姜星，只要姜星開口提加班費，他的態度就只有三個字：找王禹。

姜星沒轍，只能再找王禹。有了上次和方理一起被轟出辦公室的經歷，這次姜星做足了準備。當她試圖證明工期太短、士氣不足、要增加補貼時，王禹還是不想搭理她：“沒別的事了？那就回去工作。”

她最后的一句話似乎起到了作用：“可有的同事需要坐公交車回家。晚上九點后公交停運又沒有地鐵，打車回去太貴了，這等于是掏錢加班。”

王禹的面容有了些松動，嘴上還是冷冷道：“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我會解決。總之三個月，我只要結果，如果你做不到，有的是人想要接替你的位置。”

“有的是人”，不是劉俊翔還能是誰。

其實姜星到現在為止都不明白當初王禹為何選擇了自己，明明他是不喜歡她、不認可她的。然而也正是這份不喜歡，她明白王禹最后那句話并非恐嚇，特別是那天在飯店走廊聽見的那句“謝謝王總”。

孟建華會因為什么事情讓劉俊翔謝謝王禹？

姜星心里有了個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最壞想法，難道王禹一直故意卡著加班補貼，就是為了讓項目無法進行下去，順理成章讓劉俊翔把自己換下來？那他當初還選自己干嘛呢，繞這么大個圈子回到原點。

很快她就再次被“請”出了辦公室。

她已經做了足夠多的努力，第一次和方理一同被王禹趕出辦公室，第二次在王偉斌面前碰壁，第三次直接被王禹警告換人，她還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