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鴻逵押著王彪回到鄭莊時，殘陽如血。莊內(nèi)哭聲一片，幾個婦人抱著冰冷的尸首嚎啕，孩童蜷縮在墻角瑟瑟發(fā)抖。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和血腥氣，幾個受傷的莊戶正用木桶從井里打水，潑灑在仍在冒煙的糧倉廢墟上。

“四爺回來了！“有人喊了一嗓子。人群頓時騷動起來，二狗拄著木棍一瘸一拐地迎上來：“都逮住了？“

鄭鴻逵點點頭，目光掃過被捆在樹下的幾個家丁。他抬手示意林虎：“把王彪帶過來。“

王彪被拖到一棵老槐樹下，樹皮上還留著昨日的刀痕。鄭鴻逵蹲下身，與他平視：“知道為什么抓你嗎？“

“呸！“王彪吐出一口血沫，“要殺要剮隨你便！“

鄭鴻逵不緊不慢地掏出一塊帕子，擦了擦濺到臉上的血沫：“在我老家，狗咬人，主人無論是誰，那狗都得死。“他聲音很輕，卻讓周圍的哭聲都為之一靜。

王彪的瞳孔猛地收縮：“你、你想怎樣？“

“你在蘇家干了多少年？。“鄭鴻逵把玩著從王彪身上搜出的腰牌，“沒少干壞事吧，奸淫婦女，巧取豪奪別人的事我管不上——“他忽然湊近，“但今天死的，都是我的人。“

樹下的家丁突然慘叫起來——路邊的婦孺撿起石頭朝著這邊猛砸。王彪渾身發(fā)抖，卻仍強撐著冷笑：“有種殺了我！“

“不急。“鄭鴻逵站起身，對林虎道，“拿我的刀來。“

鋼刀出鞘的嗡鳴讓王彪打了個寒顫。他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海盜出身的男人握刀的姿勢，比他見過的任何武官都要標(biāo)準(zhǔn)。

“在海上，我們有個規(guī)矩。“鄭鴻逵用刀尖挑起王彪的下巴，“血債，必須血償。“

刀光閃過，王彪的左手小指飛了出去。他還沒來及慘叫，第二刀又削去了無名指。

“這一刀，為的是你奸淫婦女。“鄭鴻逵的聲音冷得像冰。

“這一刀，為的是你巧取豪奪。”

“這一刀，為是你逛窯子不給錢。“

“這我沒干過啊！”

“我知道。”

第四刀落下時，王彪終于崩潰了：“是蘇明遠(yuǎn)！都是他指使的！他給了五百兩銀子——“

鄭鴻逵的刀停在半空：“我也知道。“

王彪愣住了。

“但拿刀的是你。“鄭鴻逵突然提高聲音，“斬！“

林虎的刀光如匹練，王彪的頭顱飛起時，眼睛還驚恐地圓睜著。鮮血噴濺在槐樹干上，與昨日的血跡融為一體。

“裝起來。“鄭鴻逵指了指地上的頭顱，“送給蘇老爺當(dāng)賀禮。“

他轉(zhuǎn)身要走，卻突然踉蹌了一下。視線開始模糊，耳畔的哭聲、喊聲都變得遙遠(yuǎn)。他最后看到的，是張順驚恐奔來的身影，然后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

再醒來時，已是次日黃昏。鄭鴻逵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廂房的榻上，左臂纏著厚厚的麻布。窗外傳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么蚵暎€有孩童的嬉鬧。

“四爺醒了！“守在床邊的林虎驚喜地喊道。

很快，張順帶著幾個莊戶進來，個個臉上帶著疲憊卻明亮的笑容。

“莊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張順匯報道，“糧倉雖然燒了，但地窖里的存糧還在。林教頭帶人去城里買藥材了，估摸著天黑前能回來。“

鄭鴻逵慢慢坐起身：“那些流民......“

“都回來了。“二狗搶著說，“還多了十幾個新投奔的，說是聽說四爺仁義。“他撓撓頭，“就是......房子都燒了......“

“房子可以再搭，有人就行。”

“去我書房。“鄭鴻逵咳嗽兩聲，“第三個柜子里有張莊票，夠買三百石糧。“

屋外忽然傳來整齊的號子聲。透過窗欞，鄭鴻逵看到二十多個漢子正在重修圍墻。有個瘦小的身影格外醒目——是那個差點被王彪殺害的趙小姐，此刻正挽著袖子給工匠們遞水。

“她怎么還在？“鄭鴻逵皺眉。

張順笑道：“趙小姐說，要等四爺醒了當(dāng)面道謝。她還把隨車的糧食都分給災(zāi)民了。“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紙，在鄭鴻逵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望著窗外忙碌的人群，忽然想起李明陽臨死的話。

“勇氣我出了，希望你能給嗎？“

他握緊拳頭，傷口傳來的疼痛讓他無比清醒。

鄭鴻逵站在新壘的墳塋前，黃土還帶著潮濕的氣息。張順帶著大丫和二娃跪在碑前，三柱青煙裊裊升起，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單薄。

“李叔最愛吃我烙的餅...“大丫抹著眼淚，把半塊粗面餅擺在碑前，“可家里就剩這點白面了...“

二娃突然撲到墳堆上嚎啕大哭：“他們都說李叔是流寇！可李叔給我們修屋頂，教我們認(rèn)字...他比縣太爺還好！“

鄭鴻逵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墓碑上“李明陽“三個字刻得歪歪扭扭——是莊里老木匠用鑿子一點一點鑿出來的。

“這世道...“他伸手按住二娃顫抖的肩膀，“就像海上風(fēng)暴，好人總想著避風(fēng)，壞人卻趁機搶船。“手指沾到孩子衣襟上的泥土，黏膩冰涼，“所以我們要聚更多的人，備更多的火炮。“

他直起身，轉(zhuǎn)向圍攏過來的莊戶們。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排倔強的蘆葦。

“從明日起，鄭莊要練兵。“鄭鴻逵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十五歲以上男丁，每日卯時三刻到場院集合。“

人群中響起竊竊私語。一個駝背老漢怯生生地問：“四爺，咱們...真要學(xué)那些兵痞子...“

“不。“鄭鴻逵搖頭，“我們要學(xué)的，是怎么活下去。“

他走到墳前，拔出腰刀插進泥土：“看見這刀了嗎？海上討生活的人都知道，遇到鯊魚時，你越躲，它越要咬你。“刀身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只有把魚叉捅進它嘴里，才能活命。“

二娃突然止住哭聲，臟兮兮的小手抓住鄭鴻逵的衣角：“四爺，我能學(xué)嗎？我...我想給李叔報仇...“

鄭鴻逵蹲下身，用拇指擦去孩子臉上的淚痕：“報仇？不。“他指向遠(yuǎn)處正在搭建的新屋，“我們要學(xué)的，是怎么讓大丫能安心烙餅，讓你這樣的娃娃能長大成人。“

夜風(fēng)掠過墳塋，吹散香頭的火星。鄭鴻逵起身時，發(fā)現(xiàn)趙小姐不知何時也站在人群外圍，素白的衣裙被晚風(fēng)吹得微微擺動。

“林虎。“他忽然喚道，“我寫封信，你聯(lián)系海上的兄弟，再買五十把火銃。“

“四爺！“張順驚得瞪大眼睛，“這可是...“

“藏在貨里，多帶些銀子，最好能招募到懂得制作火炮的工匠。”

月光爬上樹梢時，人群漸漸散去。鄭鴻逵最后看了眼墓碑，轉(zhuǎn)身走向場院。那里，十幾個年輕后生已經(jīng)自發(fā)地排成隊列，用木棍比劃著槍棒招式。

夜梟在枝頭啼叫，鄭鴻逵摸向左臂的傷口。疼痛讓他想起李明陽咽氣前攥著他手腕的力度——那么緊，像是要把整個亂世的重量都壓過來。

“四爺。“張順提著燈籠追上來，“趙小姐說...想跟您談?wù)劇！?

鄭鴻逵望向祠堂方向。月光下，那個纖細(xì)的身影正在給傷員換藥，動作嫻熟得不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