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黑煙遮蔽了半片天空，焦土上火星未滅，風一吹，便又竄起幾縷火苗。鄭鴻逵站在坍塌的院墻邊，望著滿地尸骸，沉默不語。
“四爺！“
一聲粗獷的呼喊從河岸傳來。林虎帶著二十余名精壯漢子大步走來，甲胄上還帶著火藥灼燒的痕跡。他見到鄭鴻逵滿身血污，左臂傷口深可見骨，當即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護主來遲，死罪！“
鄭鴻逵卻笑了，伸手將他扶起：“本想著你們最快也要明日才到，如今能趕在日落前來，已是難得?！?
林虎起身，目光掃過戰場，眉頭緊鎖：“四爺，傷得重嗎？“
“死不了?！班嶘欏訑[擺手，眼中寒光一閃，“敵人呢？“
“被咱們的火炮轟散了，殘部逃到河岸邊?！傲只⒅赶蛭鞅狈较?，“他們的船已被我的人控制，如今只能往陸上跑?！?
鄭鴻逵點點頭：“追，多抓幾個活的。“他頓了頓，聲音低沉，“我要知道，是誰非要置我于死地?！?
身后，張順拖著傷腿上前：“四爺，我們也去！“
鄭鴻逵回頭，看著這群傷痕累累的莊戶——二狗肩膀還插著半截斷箭，幾個年輕后生互相攙扶著才能站穩。他搖頭：“鄭莊需要人滅火、救治傷員，還有……“他的目光落在李明陽的尸身上，喉頭微動，“陣亡的弟兄，得有人收斂。“
張順還想說什么，鄭鴻逵已拍了拍他的肩：“守住莊子，等我回來?！?
五里外的密林中，王彪一腳踩進泥坑，濺起的污水糊了滿臉。他胡亂抹了把臉，回頭罵道：“都他娘的快點兒！“
身后僅剩的三個心腹氣喘吁吁地跟上，其中一個捂著血流不止的腹部，臉色慘白：“彪、彪哥……歇會兒吧……“
“歇個屁！“王彪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鄭家的狗崽子肯定在追，你想死在這兒？“
“狗日的還有炮有火銃，這是要造反？“他啐了一口，眼中滿是怨毒，“等老子回去，非讓蘇老爺參他鄭家一本！“
密林盡頭豁然開朗，一片荒廢的曬谷場出現在眼前。場邊歪斜的草棚下，堆著幾個發霉的稻草垛。
“彪哥，有車轍！“一個心腹突然指著地面。
王彪蹲下身，手指撫過泥地上的車痕——新鮮的，最多半個時辰前留下的。他咧嘴笑了：“天不亡我！追上車隊，混進城里，鄭家再橫也找不到咱們！“
鄭鴻逵帶著林虎和三十名精銳沿河岸疾行。夕陽西沉，將運河染成血色。
“四爺，血跡到這兒就斷了?！耙幻阶踊貓螅八麄兛赡苓M了林子?！?
林虎瞇眼望向幽暗的密林：“要放火燒林嗎？“
鄭鴻逵搖頭：“太慢?！八赶虻孛鎺滋幈徊葦嗟霓ь愔参?，“五人一隊，扇形搜索。記住，我要活的。“
眾人領命散開。鄭鴻逵彎腰拾起一片沾血的樹葉，指尖摩挲著尚未凝固的血跡，冷笑一聲：“跑不遠。“
林間小道上
車廂內，趙小姐輕輕掀起紗簾一角，望著官道旁三三兩兩的饑民，眉頭微蹙。
“小姐別看了...“丫鬟翠兒遞上茶盞，低聲道：“這一路從南京過來，流民越發多了。前日老爺來信還說，揚州城里都設了粥棚...“
趙小姐接過茶盞卻不飲，指尖摩挲著青瓷上忻城伯府的徽記：“母親總說揚州富庶，怎會...“話音未落，馬車突然一頓。
車夫老周的聲音隔著廂板傳來：“小姐稍候，馬兒要飲些水。“
翠兒掀簾望去，只見老周正從皮囊中倒水喂馬。道旁樹影里，幾個面黃肌瘦的孩童眼巴巴望著，卻不敢近前。
“周叔，把干糧分些...“趙小姐剛要吩咐，忽聽遠處林鳥驚飛。老周猛地抬頭，手中皮囊啪嗒落地——
官道盡頭，三個血人踉蹌奔來！
“危險！“老周手忙腳亂去解韁繩，卻見那為首的疤臉漢子已沖到五步之內，腰間鋼刀血槽泛著寒光...
一個家丁揮刀砍來。
老周慌忙躲避，卻不小心翻下路坎滾落到一旁的泥沼。
王彪一腳踹開車簾，腥臭的汗味混著血腥氣涌進車廂。車內，一個梳著雙鬟的丫鬟驚叫一聲，將自家小姐護在身后。那小姐約莫十六七歲，杏眼櫻唇，雖嚇得臉色煞白，卻仍死死攥著一根銀簪。
“喲，還是個美人兒！”受傷的家丁淫笑著湊近，染血的手就要去扯小姐的衣襟。
“蠢貨！”王彪一巴掌扇過去，“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這個？殺了趕緊走！”
家丁捂著臉，眼中閃過狠色，抬手就要揮刀——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精準釘穿他的手腕！家丁慘叫一聲，鋼刀當啷落地。幾乎同時，遠處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追車夫的那人后心插箭，撲倒在泥地里抽搐。
“追兵到了！”王彪猛地轉身，正看見三十步外的樹叢中寒光閃動。他顧不得腿上箭傷，撲向車轅就要揮鞭——
“咔嚓！”
套馬繩只解了一半，車輪剛轉半圈就卡死在車轍里。馬匹嘶鳴著人立而起，差點將王彪甩下車。
“嗖！”
第二箭擦著他耳畔飛過，釘入車廂木板，箭尾劇顫。王彪回頭，只見林虎手持硬弓從林間走出，身后火銃手已呈扇形包圍過來。更遠處，鄭鴻逵緩步而來，腰間長刀滴血未沾，卻比任何利器都令人膽寒。
“留活口?！编嶘欏拥穆曇舨淮螅瑓s讓王彪渾身一僵。
林虎聞言，第三箭離弦而出，直接貫穿王彪右腿！劇痛讓他跪倒在地，眼睜睜看著鄭家精銳沖上前，冰冷的刀鋒架上脖頸。
那小姐此時才回過神，銀簪當啷落地。丫鬟顫抖著掀開車簾一角，正對上鄭鴻逵掃來的目光——
“姑娘受驚了?！彼⑽㈩h首，隨即對部下令，“查下車徽，送她們回去?！?
王彪像一條死狗一般被拖拽到一棵樹旁。
林虎揪起王彪的頭發，迫使他仰頭：“四爺問話，你答一句謊，我就剁你一根手指?！?
王彪滿嘴是血，卻咧嘴笑了：“鄭鴻逵……你…??！”
林虎一腳踩在他箭傷上，慘叫聲驚起飛鳥。鄭鴻逵蹲下身，從王彪懷中摸出一塊鎏金腰牌——是蘇家的家徽。
“果然?！彼讣饽﹃粕稀疤K”字銘文，冷笑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