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鄭鴻逵便帶著鄭福往州府衙門趕。揚州城的清晨還帶著夜里的寒氣，青石板路上結(jié)著薄霜，踩上去咯吱作響。
衙門前的石獅子旁已經(jīng)站了幾個等著辦事的小吏，見鄭鴻逵過來，紛紛行禮。鄭鴻逵點點頭，徑直往里面走去。
“鄭將軍來得真早。“周師爺從偏廳轉(zhuǎn)出來，手里捧著一疊文書，臉上堆著笑，“賑災(zāi)的文書已經(jīng)備好了。“
鄭鴻逵接過文書，翻開看了看，眉頭漸漸皺起：“周師爺，這上面只寫了準(zhǔn)許設(shè)粥廠，可銀錢糧食從何而來？“
周師爺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鄭將軍有所不知，籌集來的款項，府臺大人另有用處。至于糧食嘛...“他干笑兩聲，“府倉的情況您也清楚，平日里就沒多少存糧，如今更是...“
“所以是要我自己想辦法？“鄭鴻逵冷笑一聲。
“將軍明鑒。“周師爺拱手，“不過府臺大人說了，您可以從府倉調(diào)用些陳糧，只是...“他聲音更低了，“那些糧食放了有些年頭了，怕是...“
鄭鴻逵合上文書，心中暗罵。這袁彭年果然是個老狐貍，名義上讓他負(fù)責(zé)賑災(zāi)，實則一毛不拔。他早該料到會有這一出。
“多謝周師爺提點。“鄭鴻逵從袖中摸出一塊碎銀遞過去，“我這就去準(zhǔn)備。“
出了衙門，鄭鴻逵直奔米市。還沒到開市的時辰，米行門前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他走近一家掛著“豐裕號“招牌的米行，掌柜的正指揮伙計卸門板。
“這位客官，今日的米價...“掌柜的見鄭鴻逵衣著光鮮，臉上堆起笑容，可話說到一半就卡住了，“是...是鄭將軍？“
“正是。“鄭鴻逵點頭，“我要買米，賑災(zāi)用。“
掌柜的笑容僵在臉上：“這個...鄭將軍，小店存貨不多...“
“有多少要多少。“
“這...“掌柜的搓著手，“糙米一石二兩二錢，精米三兩五錢...“
鄭鴻逵眉毛一挑：“我記得上月糙米才一兩一石？“
“鄭將軍明鑒，“掌柜的苦著臉，“近來北方災(zāi)民南下，糧食緊缺，各家米行都...都這個價...“
鄭鴻逵冷笑一聲，轉(zhuǎn)身就走。他連問了幾家米行，不是價格高得離譜，就是推說無貨。最后一家米行的伙計甚至直言：“東家說了，糧食要留著等漲價，現(xiàn)在不賣。“
回到綢緞莊，鄭鴻逵臉色陰沉。鄭福端來熱茶，小心翼翼地問：“四爺，官府不給糧？“
“給了個空頭文書。“鄭鴻逵把文書拍在桌上，“糧價飛漲，那些奸商囤積居奇，就等著發(fā)國難財。“
“那咱們...“
“用鄭莊的存糧。“鄭鴻逵沉聲道，“我記得前些日子買了三百石？“
鄭福點頭：“是，都存在鄭莊的糧倉里，原本是給織工們吃的。“
“先調(diào)兩百石出來。“鄭鴻逵站起身，“立刻去準(zhǔn)備搭粥棚的材料，今天必須把攤子支起來。“
鄭福欲言又止：“四爺，咱們的存糧也不多，要是全拿來賑災(zāi)...“
“放心，“鄭鴻逵冷笑，“我不會做虧本買賣。“
午后，揚州城外五里處，一片空地上已經(jīng)搭起了十幾個草棚。鄭鴻逵親自指揮著幾十個伙計和織工，將一口口大鐵鍋架在臨時壘起的灶臺上。
“這里，再立一根柱子。“鄭鴻逵指著空地中央，“把咱們的招牌掛上去。“
伙計們抬來一塊巨大的木牌，上面用鮮艷的顏料畫著閩揚綢莊的綢緞圖案，旁邊還寫著幾行大字：“閩揚綢莊，貨真價實“；“鄭氏賑災(zāi)，與民同苦“。
鄭鴻逵又讓人在道路兩旁豎起十幾塊稍小的木牌，每塊上面都畫著不同的綢緞花樣，旁邊簡單寫著產(chǎn)地和價格。最顯眼的位置則畫著一幅示意圖：一個富商模樣的人指著揚州城的方向，旁邊寫著“閩揚綢莊，入城右轉(zhuǎn)“。
“四爺，這...“林財看著這些花花綠綠的木牌，有些遲疑，“咱們是來賑災(zāi)的，這樣張揚...“
“就是要讓人看見。“鄭鴻逵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些大戶人家不會來喝粥，他們的管家、仆役會來，來往的商人會來，這些人都會記得'閩揚綢莊'四個字。“
他又指揮人在粥棚四周用木柵欄圍出幾條通道，每個通道盡頭放一個大缸，缸前站著兩個手持長棍的伙計。
“記住，“鄭鴻逵對負(fù)責(zé)維持秩序的伙計說，“一次放十個人進(jìn)來，每人一勺粥，不許爭搶。有鬧事的，直接趕出去。“
最后，他選了幾個嗓門大的伙計，給他們每人發(fā)了一個銅皮卷成的喇叭：“你們站在路口，輪班喊話。內(nèi)容就按我教你們的——先說這里有粥喝，再說粥是閩揚綢莊施的，最后指路去咱們鋪子。“
一切準(zhǔn)備就緒，鄭鴻逵站在高處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整齊的柵欄通道像蛛網(wǎng)一樣從中央的粥鍋向外輻射，每口鍋前都有序地排著隊伍；色彩鮮艷的廣告牌在冬日的陽光下格外醒目；大喇叭的喊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開，引來更多饑腸轆轆的災(zāi)民。
“開鍋！“鄭鴻逵一聲令下，伙計們揭開鍋蓋，熱氣騰騰的米粥香氣頓時彌漫開來。
災(zāi)民們早已在柵欄外排起了長隊。他們大多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眼睛里卻閃著渴望的光。聞到粥香，隊伍開始騷動，但很快被手持長棍的伙計喝止。
“排隊！一個個來！“伙計們大聲喊著，“閩揚綢莊施粥，人人有份！“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婦顫巍巍地走到大缸前，雙手捧著一個破碗。舀粥的伙計給她盛了滿滿一勺稠粥，老婦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這...這是白米粥？“她聲音發(fā)抖，“沒有摻沙子？“
“大娘放心喝，“伙計笑著說，“咱們閩揚綢莊的鄭東家說了，要施就施真粥。“
老婦雙手捧著碗，突然跪下來朝粥棚中央的招牌磕頭：“鄭菩薩保佑！鄭菩薩保佑啊！“
后面一個青年男子等不及了，擠上前來：“快快，給我也來一碗！我都三天沒吃東西了！“
“急什么！“維持秩序的伙計用長棍攔住他，“排隊去！閩揚綢莊的規(guī)矩，不排隊沒得吃！“
青年悻悻地退回隊伍，嘴里嘟囔著：“什么綢莊不綢莊的，有粥喝就行...“
鄭鴻逵站在一旁，默默觀察著這一切。災(zāi)民們的反應(yīng)比他預(yù)想的還要好。那些喝到粥的人，臉上露出的不僅是滿足，還有對“閩揚綢莊“四個字的感激。這正是他想要的。
“四爺，“鄭福匆匆跑來，“咱們帶來的兩百石糧食，照這個速度，怕是撐不了幾天。“
鄭鴻逵點點頭：“我知道。明天你帶人去趟杭州，找那些相熟的米商，看能不能弄些糧食來。“
“可現(xiàn)在糧價...“
“價錢好說，“鄭鴻逵瞇起眼睛，“但一定要讓他們知道，這糧食是閩揚綢莊買的，用來賑災(zāi)的。“
鄭福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這是給咱們綢緞莊揚名！“
“不止。“鄭鴻逵指著遠(yuǎn)處幾個衣著相對體面的人，“你看那些人，像是災(zāi)民嗎？“
鄭福仔細(xì)看了看：“不像...倒像是城里大戶人家的下人。“
“沒錯。“鄭鴻逵笑了，“他們是來打探消息的。等他們回去告訴家主，說閩揚綢莊真金白銀地賑災(zāi)，那些人就會記住我們的名號。“
天色漸晚，粥棚前的人流終于少了些。鄭鴻逵讓人點起火把，繼續(xù)供應(yīng)粥食。他親自走到一口鍋前，接過長勺給災(zāi)民盛粥。
一個瘦得皮包骨的小女孩走到他面前，手里捧著一個缺了口的陶碗。鄭鴻逵給她盛了滿滿一勺，小女孩卻沒有立刻喝，而是怯生生地問：“叔叔，我娘病得走不動了，能...能多給一碗嗎？“
鄭鴻逵看了看她身后，確實沒有大人陪同。他招手叫來一個伙計：“跟這孩子去一趟，看看她娘的情況。若是真的病了，帶回來安置在后面的草棚里。“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突然跪下就要磕頭。鄭鴻逵連忙攔住她：“別這樣，快帶你娘過來喝熱粥。“
這一幕被不少災(zāi)民看在眼里，很快，“鄭菩薩“的名號就在人群中傳開了。
深夜，當(dāng)最后一鍋粥分完，鄭鴻逵終于松了口氣。第一天的效果比他預(yù)想的還要好。不僅災(zāi)民們記住了“閩揚綢莊“的名字，連過往的商旅也都駐足觀看那些醒目的廣告牌。
“四爺，今天一共施了二十石米。“林財拿著賬本過來匯報，“按這個速度，咱們的存糧...“
“我知道。“鄭鴻逵打斷他，“明天開始，粥稀一些，但量不能少。另外，把咱們綢緞莊的樣品拿來幾匹，掛在顯眼處。“
“這是為何？“
“讓那些過往的商人看看咱們的貨。“鄭鴻逵笑道，“你以為他們只是來看熱鬧的？這些都是潛在的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