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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抱薪

  • 明末大海賊
  • 菊花一支
  • 2544字
  • 2025-06-16 20:25:14

雪夜中的山林像一張巨大的黑色幕布,吞噬了一切聲音和光亮。源藏一行人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密林間,腳下的積雪發出令人心驚的咯吱聲。他們已經連續奔逃了三個時辰,體力接近極限。

“等等...等等我...“隊伍最后傳來虛弱的呼喊。作藏老人扶著樹干,大口喘著粗氣,臉色在月光下呈現出可怕的青灰色。

源藏折返回去攙扶老人:“再堅持一下,翻過這座山就能...“

“你們走吧。“作藏推開他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塞給源藏,“這是我老伴生前縫的護身符...帶著它,替我看看天草大人說的新世界是什么樣子。“

佐和子也跑了過來:“作藏爺爺,我們不能丟下你!“

老人搖搖頭,指向身后:“聽。“

遠處隱約傳來馬蹄聲和金屬碰撞的聲響,火把的光亮在樹影間忽明忽暗。追兵比他們想象的來得更快。

“我活了四十八年,夠本了。“作藏抽出從武士那里奪來的短刀,咧嘴一笑,露出殘缺的牙齒,“讓我這把老骨頭最后為你們爭取點時間。“

源藏喉嚨發緊,想說些什么,卻被老人狠狠推了一把。

“走啊!“作藏厲聲喝道,隨即轉身面向來路,瘦小的背影在雪地中顯得異常堅定,“記住,你們活著,佐吉神父和我們的死才有意義!“

佐和子流著淚拉住源藏的手:“我們走...“

他們繼續向山頂攀爬,雪地上,作藏老人獨自站立。

他的身影在飄落的雪花中顯得格外瘦小,襤褸的衣衫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遠處,火把的光亮越來越近,馬蹄踏碎積雪的聲音清晰可聞。老人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了他的肺部。他緩緩抽出那把奪來的短刀,刀身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藍光。

“人生五十年...“老人喃喃自語,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迅速凝結又消散。他的手指關節因寒冷和年齡而腫大,卻緊緊握住刀柄,指節發白。

樹林間,第一批武士的身影出現了。他們身著黑色甲胄,頭盔下的眼睛冷酷無情。

看到擋在路中央的獨身老人,為首的武士舉起手,隊伍整齊地停下。火把的光映照在冰冷的鎧甲上,反射出跳躍的血色光芒。

老人笑了,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他向前邁出一步,積雪在他腳下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作藏老人突然發出一聲嘶啞的吼叫,那聲音像是從干枯的胸腔里擠出來的,在寂靜的雪夜中顯得格外凄厲。

他高舉短刀,拖著年邁的身軀向前沖去,腳步在積雪中踉蹌卻堅定。

為首的武士冷哼一聲,輕輕一夾馬腹。戰馬噴著白氣緩步向前,鐵蹄踏碎積雪。武士緩緩抽出太刀,刀身在火把下泛著橘紅色的寒光。

兩人錯身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

一瞬,一刀。

人首分離。

一騎一人駛過。

老人的頭顱飛向空中時,嘴角還掛著那抹殘缺的笑容。白發在月光下散開,像一朵凋零的花。

無頭的軀體仍然保持著沖鋒的姿勢,又向前奔出兩步才轟然倒地,鮮血在雪地上潑灑出刺目的紅。

“不自量力。“武士甩去刀上的血珠,聲音透過鐵面傳出,顯得格外沉悶。他抬頭望向山頂的方向,舉起火把照亮前方的足跡:“繼續追,一個都不能放過。“

戰馬踏過老人的尸體,鐵蹄碾碎了那個染血的護身符。隊伍繼續前進,只留下雪地中漸漸冷卻的尸首。

飄落的雪花漸漸覆蓋了血跡,也覆蓋了老人殘缺的面容。林間又恢復了寂靜,只有風掠過樹梢的聲音,像是在為這位無名的殉道者唱著安魂曲。

雪片如刀,割裂著源藏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他緊緊攥著佐和子的手腕,能感覺到她纖細的骨骼在自己掌中顫抖。身后,老獵人凄厲的慘叫聲已經消失在山風中,但那聲音卻像烙印般刻在他的耳膜上。

“再堅持一下...“源藏喘著粗氣,喉嚨里滿是血腥味,“快到山頂了。“

佐和子沒有回答,只是機械地邁著步子。她的木屐早已不知去向,赤裸的雙腳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帶血的腳印。源藏不敢回頭看那些痕跡有多明顯——追兵不需要任何追蹤技巧也能跟上他們。

坡頂的風更加狂暴,幾乎要將人吹倒。源藏用身體為佐和子擋住風勢,瞇起眼睛向前望去。一瞬間,他的血液凝固了。

“不...“這聲低語被風雪撕得粉碎。

蜿蜒的山路上,一隊火把如毒蛇般向他們蠕動而來。那火光在雪幕中暈染開來,像一片正在擴散的血跡。

佐和子踉蹌了一下,跪倒在雪地里。“是...另一隊武士?“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源藏緊緊攥住佐和子冰冷的手,兩人蜷縮在一塊突出的山壁后。村民們擠在一起,像受驚的羊群般瑟瑟發抖。

雪片不斷堆積在他們身上,仿佛要為他們筑起一座白色的墳墓。

“主啊...“佐和子顫抖的嘴唇間吐出微弱的祈禱,她掏出懷中沾血的十字架,貼在額前。

遠處的喊殺聲驟然爆發,金屬碰撞聲、戰馬嘶鳴聲與武士的怒吼交織在一起。

源藏渾身一震,這聲音比預想中來得更近。他聽見箭矢破空的尖嘯,聽見刀刃劈開血肉的悶響,還聽見...某種陌生的戰吼,不是幕府武士那種整齊劃一的口號,而是混雜著男女老少的嘶喊。

“不對勁...“源藏松開佐和子的手,在雪地上匍匐前進。他小心地探出頭,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

雪原上,兩支隊伍如同兩股相撞的潮水糾纏在一起。穿黑色鎧甲的幕府武士正被一群衣著雜亂的人圍攻。

那些人有男有女,有的穿著破舊的武士鎧甲,有的只裹著粗布麻衣,卻都揮舞著各式武器瘋狂砍殺。最引人注目的是隊伍中央那面繡著十字架的白旗,在風雪中獵獵作響。

“是義軍!“源藏幾乎喊出聲來。他看見一個獨臂老者用魚叉刺穿武士的咽喉,看見農婦打扮的女人用鋤頭砸碎馬腿,還看見十幾個孩子躲在盾牌后向敵陣投擲石塊。

戰斗結束得比想象中更快。當最后一名幕府武士被亂刀砍倒時,雪地上已經鋪滿了尸體。那面十字架白旗斜插在尸堆中,被鮮血染紅了半邊。

“出來吧,躲著的兄弟們。“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在山谷中回蕩,“我們看見你們的腳印了。“

源藏渾身僵硬。佐和子卻突然站起身,高舉著十字架走出掩體。源藏想拉住她,卻抓了個空,只得咬牙跟了上去。

雪地中央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左眼戴著黑色眼罩,右肩的鎧甲上釘著一個粗糙的銅十字架。當他轉身時,源藏倒吸一口冷氣——男人背后插著三支斷箭,鮮血已經凝結成冰。

“我是小西行長的家臣后裔,島原藩義軍第三隊隊長大浦玄蕃。“男人說話時噴出團團白氣,“你們是逃出來的信徒?“

佐和子跪在雪地上,雙手捧著十字架:“求大人收留!我們村里...只剩下這些人了...“

大浦的目光掃過這群衣衫襤褸的幸存者,在看到幾個孩子時微微停頓。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跟上來吧。“他轉身時踉蹌了一下,“我們這兩日要趕到天草藩。“

源藏攙扶起虛弱的村民,突然發現自己的手不再顫抖。雪不知何時停了,東方的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他望著那面染血的圣杯旗幟在前方飄揚,恍惚間覺得那紅色比朝陽還要鮮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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